米乡
“井下有什么?”我飞快地追问。
“不知道,密传上没有记载,但是密传上提到了淙尧说的一句话,去到黑井,就有可能找到遥空幻境。”坤送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也许淙尧害怕撰写者泄露了他的秘密,最终淙尧还是在那片竹林上做了手脚,撰写者再去寻找那片竹林,怎么找也找不见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淙尧就死了,但是在死之前,他埋下了一个预言,在米乡人中,会有一些新生孩子身体里藏着一种炎明血,这种血液可以感知那片竹林,甚至可以启动黑井之下的秘密,而春织,就是带着炎明血的人。”
春织指指自己,倍感惊讶,“我?”
“上次你们找到那片竹林时,我一直偷偷跟在你们身后,在那口黑井边,春织说自己梦到过那口黑井,我就确定了这一点,那天你们该是看到了淙尧布下的幻象,两人都晕了过去,是我把你们带下了山。”
“那你怎么找到竹林的,也有炎明血吗?”春织问。
“我可没有你这么幸运,我是用密传上的蛛丝马迹推算出那片竹林位置的,尽管找到了那口井,也下到井底,可我无法参破下面的谜题,所以加冕礼后,我找到了你们俩,我想井下的秘密只有春织的炎明血可以揭开。”
“真的有遥空幻境这种地方吗?”春织说,“那我一定要去看看。”
坤送望着我们,“这也是我的心愿。”
我们三人正商讨何时动身,窗外忽然传来一阵低鸣。
“你们听见没,好像有号角声?”
“那是……通冥号的声音……”
“这么说,米乡出事了……”
04
坤送对我们说一定又是马帮人来了,我和春织问不是说这几年都不会再来吗,坤送冷笑了一声说他们永远是狗改不了吃屎的。
马帮人是米乡人的噩梦。他们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脾气暴躁,性情剽悍,一生以烧杀抢掠为乐。自发现米乡之后,他们每隔几年都会来米乡一趟。我最早见到马帮人还是很小的时候,那一年,马帮人驾着马车抢走了米乡三分之一的粮食,一些顽抗的男人扒在车后试图阻止他们离开,残忍的马帮人直接用铁锤敲碎他们的手指。男人们被马车抛在路边,怀抱婴孩的妇女追到丈夫身边哀嚎,看着丈夫鲜血淋淋的手指抓起石头朝马车砸去,远去的马帮人只留给米乡蔽天的灰尘以及毫不留情的嘲笑。
米乡里好几个孤儿的父亲就是妄图夺回自己那份白米而被马帮人射杀的,没多久死者的老婆也就上吊自杀了。久而久之,米乡人从负隅顽抗变成了彻底的毕恭毕敬,每年都会送三车大米到几座大山外的马帮人驻地当做献供,以此来缓息马帮人对米乡的掠夺。可惜马帮人嗜杀成性,他们看似阴柔的面容下流淌着妖邪的血液,所以总会找到这样那样的借口来袭击米乡。这不是掠夺不掠夺的问题,这在马帮人来说,不过是一种娱乐。如果给我一把刀,砍掉一个马帮人的头颅,我猜他喷涌向天的血液一定是黑色的。
老远我们就听见了嘈杂的人声,我和春织一路小跑,最后躲在一间茅草屋的后面。米乡的男女都出屋了,他们跟在暹臻身后与马帮人对峙。一群黑压压的马帮人犹如云障停在暹臻面前,他们手持火把,用黑巾半蒙着脸,以至于他们头顶的黑夜看上更加低暗、幽沉。风呼呼地掠过众人头顶,火把上噼啵的燃烧声使人感到千钧一发。
我和春织隐约听到暹臻在和其中一个马帮人谈条件,他似乎在重申米乡与马帮人之间的某一约定,而对方脸上立即闪现出无赖的讥讽的表情,显然置若罔闻。暹臻愤怒地跺了一下手杖,马帮人随即一阵哄笑,打着口哨轻蔑。火光映在他们脸上邪恶无比,与之相对的是米乡男女阴沉而略微恐惧的脸在月光下微微变形。
我抓住春织,“走,上去听听。”
我和春织绕到人群后面,这才听清马帮人让暹臻把坤送交出来。
“要是不交出来,一定会让你们好看的。”领头的那个马帮人扬了一下手臂,后面的人扔了一支枪给他。他架住枪,对着暹臻瞄准,“你可以先试试。”
男人话音刚落,一声枪响就从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米乡人纷纷惊惶地往后看,坤送骑着他往日驯服的野兽天彻将枪架住,瞄准了领头人的额心,“你也可以试试。”
米乡人给坤送让开一条路,坤送在暹臻身边停下,领头人威吓说:“坤送,你自己来了就好,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事!”
“我干了什么?”坤送举着枪,微微上移,“你倒是说出来。”
“你抢了我们的枪。”
“放你娘的狗屁!”
坤送说话时一直用枪瞄着对方,眼神凌厉如刀。他破口大骂后马帮人一阵骚动,纷纷举枪,领头人用一个手势压下去,问坤送,“那这支枪是哪儿来的?”
“你们他妈的要偷,要抢,要他妈杀人都可以,那也要找个好借口,”坤送缓缓放低枪口,“这枪是我在山上捡来的,当时我上山打猎,撞上你们马帮人自相残杀,一个短命的死在老子脚下,老子顺手捡了回来,你们要是敢动手,我随时奉陪。”
“坤送,你只有一条枪。”
“你他娘的只有一条命。”
坤送就那么举着枪,一脸冷静地和领头人对视。要知道,那一刻坤送一个人对着马帮人的几十支枪,身后就是赤手空拳的米乡人,只要一个微弱的呼吸、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可能引发枪林弹雨,就算九死一生的人,也难免会被那种局势吓得双腿打颤。
领头人哈哈大笑,死盯着坤送的枪口,“这么说,马帮人改朝换代的事,你已经知道了,不错,现在马帮人有了新主,数量上也扩充了一大批。”
“有话你就说,有屁你就放。”
“三车米对我们来说,太少了,以后我们要十车。”
坤送还没开口,身后的米乡人就不干了。十车米,那意味着米乡人一年的大半收成都拱手送人。与其如此,还不如一枪扫死算了。一个米乡男人抻高脑袋叫起来,马帮人一瞬间同时将枪口对了过去,枪械咔咔的声响令人脊背发麻,男人被吓得目瞪口呆。坤送目不斜视,声音更加低缓,“十车?不要说我身后这么多人不答应,就是他们答应了,我也不会给你。你给我听好了,不是十车,也不是三车,从今以后,我他妈一车都不给你。”
所有枪口齐刷刷地对准坤送,领头人架起枪,“坤送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开枪啊,你开枪我也能先打死你。”
领头人脸若冻木,也许在他听来今夜的风声更为悲凉。他憎恶地看着坤送,一动不动。
“你死了,你身后有的是兄弟想坐你的位子。”坤送紧抿嘴唇,“你开枪,你开枪我也能先打死你,你信不信?”
“好,你有种,坤送,”领头人放低了枪,“今晚就到此为止,给你十天时间,你要是不亲自送十车米过来,我就带上驻地里全部的马帮人血洗米乡,你听清楚了吗?”
“那你们他妈的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赶走马帮人的第二天夜里,坤送叫上了我和春织,“我们现在上山吧。”
黏稠的黑夜如潮汐一般将月亮送上了山崖,月亮格外圆月光也异常明净。天壁之下的米乡又像昨天一样沉入夜晚,茅草屋上残留的红光已经消失,遍及山野的花朵渐渐低垂,一户户人家屋顶的炊烟渐次停歇于风中。刷碗的声音小了下去,代之而起的是田间虫鸟幽幽的低鸣,偶尔也会有冗长的蛙鸣,可没多久,蛙群似乎对米乡一贯的气氛有所厌倦,连叫也懒得再叫一声了。我们路过田野上山时,看见有几个老女人在门口搓洗衣物,她们倒出的脏水哗啦哗啦流入田间,惊起了几只鸦鸟。
“据说淙尧回来之后,米乡有几天傍晚出现过一些很奇特的声音。”坤送说。
“是什么声音?”
“好像说是鼓声,但又比普通的鼓声来得有劲,苍劲中透着悲凉。”坤送摇摇头,“我不懂音律,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