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我拉起你的手吧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我见到了暮年。我想他一定是一直在家里练琴。他跟妈妈却站在那里。妈妈一直望向我的出口的反方向处。暮年看到我了,然后就笑了,挥挥手,拉着还在往错误方向张望的妈妈走来。就好像是脑袋里的某根弦断了,在那之前,我一直都用力绷紧,然后,那天那个时候,啪的一声,毫无预兆的我听见啪的一声,然后嘴角朝上,眼泪掉下来。
暮年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只是沉默。
暮年说,米央,你是笨蛋。好吧,我承认。
暮年说,我没考上。我错愕地抬头,把暮年吓了一跳。我说,你再说一遍。声音那么大,把我自己都吓到了。
暮年背对我,他说,我跟你一样也没考上。
为什么。我脑子里波涛汹涌,思维一片混乱。茫然中我只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为什么,没考好嘛,有什么为什么的。暮年很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我们又可以一起去学校了。暮年转身对我笑。他的脸上丝毫没有考失败的不爽神情,那么自然的微笑。
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逆光站着的暮年,一脸澄澈的微笑。
[电光火石的瞬间]
就这样,我跟暮年一起上了高中,不是什么重点高中,很一般很一般的高中。对暮年来说,我觉得那是一种埋没。但是暮年似乎毫不在意。他依旧那么优秀,依旧受欢迎,高三的学姐就算学习再忙也会时不时来看看他,老师依旧喜欢他,学校的活动他依旧上台作为压轴的表演,他依旧拉着我过马路,上学放学。
我们没有在一个班级,我在三楼,暮年在二楼。下楼的时候,我总会路过暮年的教室,我总是会不经意地侧头看看暮年,我总是能很容易地找到暮年。为什么呢,也许暮年优秀得连周围的空气都在震动,发光吧。我依旧最喜欢上学和放学的时候,我的自豪感随着升学长大也不断升级膨胀。
某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依旧很习惯地睡过了头,我在浴室刷牙,妈妈在楼下喊,米央你快点,暮年等你很久了。我叼着牙刷,咚咚咚跑到窗前拉开窗,看到楼下站着的暮年。他比初中又高了一点,还是那么瘦。听见拉窗的声音,他抬头,看到我,笑笑。就在那个瞬间,电光火石的瞬间,我发现,原来我喜欢暮年。
是的,我喜欢暮年。
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暮年的呢。也许是在他抬头的瞬间,也许是在昨天回家时他拉我手的瞬间,也许是在那次在机场他接我的瞬间,也许是在很多年前他拉着被撞得快昏迷的我的手喊我米央的瞬间,也许是在多少年多少年之前,他爬上树给我摘紫色的不知道名字的果子的瞬间,也许是在很早很早很早的以前的某个瞬间。
喜欢不是一瞬间可以发生的事情。但是会在一瞬间爆发。我喜欢暮年,在他抬头对着满嘴泡沫肿着惺忪睡眼的我微笑的瞬间爆发。
可是,我不会告诉他。
我本分地当着暮年的青梅竹马,暮年的好朋友,暮年最忠实的支持者,暮年的妹妹。
但是,在那个午后,当暮年站在大礼堂为我拉小提琴的时候,当暮年说他只给我拉小提琴的时候。当他说要为我拉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曲子的时候,我从他腼腆的笑里看到了同我一样的东西。
有很多时候,我们是不用说话的。很多东西是语言表达不出来的。只要一个动作,就可以明白。所以,暮年明白。所以,我也明白。
我就流着眼泪,看着对我微笑的暮年。
[你是我最喜欢的米央啊]
暮年要出国了。在我们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开学一个月后。
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学校。惟独我不知道。
当同学向我打听时,我一脸茫然。什么,我不知道,我说。地球人都知道了,你竟然不知道。同学这么说。
当我把这句话怒气冲冲地像扔炸弹一样甩在暮年身上时,暮年笑了。暮年说,你不是地球人,你是火星怪兽。
你还开玩笑,我气恼地把书包甩向暮年,我气死了!
暮年接住飞来的书包,嘿嘿地笑。唯一一颗酒窝在右脸颊上欢乐地跳舞。
不许笑了,给我说清楚,别笑。我拉住暮年的袖子前后摇。
米央啊,我从小到大得了多少奖啊。暮年答非所问。
5岁那年是少儿金奖,6岁那年是全国金奖,8岁那年考过了小提琴7级,9岁的时候是……暮年的奖我每个都记得,那些奖杯我每个都抚摩擦拭过不知道多少遍,暮年的爸爸曾开玩笑说干脆把奖杯都搬我家去让我睡觉的时候也好抱着。
你记得真清楚啊。暮年打断我。
当然,我自豪地扬眉。你参加的每次比赛我都记得,你自己都不记得吧,反正你每次都是第一,所以也不重视。我抬手戳戳暮年的酒窝。
是啊,都不记得了,家里那么一大堆奖杯,看着都烦了。暮年任由着我折腾他的酒窝。
如果别人跟我说,“我家奖杯多得我看着都烦”类似这种话,我一定会给他一个大白眼。但是这句话从暮年嘴里说出,一点都没有欠扁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他像个小孩。
我要去参加国际小提琴演奏会。暮年说。
得了这么多奖了你还不够吗。我说。
不是为了得奖。暮年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我虽然得了很多奖,但是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进步。我想去看看我是不是世界最好的。
那,如果你没有得冠军呢。我问,暮年的表情让我也不自觉地跟着严肃起来。我小心翼翼地问。
那也没关系啊,暮年突然又像平常一样笑了,那我就知道我的对手是谁了,然后我就会努力。最后,林暮年同学打败了前世界第一,成为新的世界第一小提琴手,到那时,我就让你听到,这世界上最美的音乐。
切,野心真大啊。不知道为什么,暮年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很想哭,我甩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快步走,我不想让暮年看到我的脸。
那你干吗不告诉我啊,难道我会拦着你不让你去吗。我吼着。
因为啊,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啊,你是我最喜欢的米央啊,我觉得这件事,我一定要用虔诚的方式跟你说啊。
什么虔诚不虔诚啊,别找借口了!那句最喜欢让我窃喜。
太阳在我们身后静静微笑。
[不想让你知道 不想让你伤心]
暮年是天才,是帕格尼尼转世。
暮年是天才,暮年是天才,暮年是天才。
暮年现在躺在手术室里,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张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右脸颊那颗可爱的酒窝。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听到暮年这个天才为我拉琴。我不知道,不知道。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脑子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暮年是天才暮年是天才。我摇头,感觉这句话好象结成了固体,在我空空的脑袋里随着我摇头的节奏滚来滚去。
妈妈拍拍我的肩膀,说,米央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我茫然地点头,车窗外的风景扭曲,像失真的照片,又像满是马赛克的图象。
本来,这个时候,暮年应该已经上了前往柏林的飞机上,他应该坐在飞机靠窗的位置上,也许他在轻轻地睡觉,他呼吸很浅,睡觉的时候还会皱鼻子。他的怀里是他的小提琴,他不肯托运,一定要亲自抱着才行。应该是这样才对啊,为什么,为什么他现在却在医院里呢。
广播里的交通台正在播报路况,“刚才在XX高速公路上发生3车连环撞车事故,一辆卡车突然失控撞向护栏,车上货物滚落,堵住道路,导致其不远处的小汽车躲闪不及,侧身撞上卡车,另一辆面包车也因此撞上隔离墙。现在交警已经赶到现场,小汽车的司机当场死亡,其余5名伤者已送往医院救治,2名受伤严重。事故起因正在调查中,现在XX公路已经封锁,请各位司机小心开车……”
暮年的爸爸受伤不重,虽然坐在副驾驶座上,但由于汽车是侧身撞上,司机当场死亡,副驾驶座没有受到直接撞击,但是,发生事故时,暮年是坐在司机后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