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我拉起你的手吧

我茫然地呼吸,车子到了医院门口,我茫然地下车。过马路时,我的右手疼得厉害,平常,暮年都会拉着它的。

我这时突然恐惧,我想到,是否以后,过马路时,再没人牵我的手了?我的心脏缩在一起,疼得我眼泪狂流。

暮年没有死,当我们赶到医院时,医生正在向头上包着绷带拄着拐杖的暮年爸爸诉说情况。虽然这样,但我知道,暮年等于是死了。

医生说,事故发生时,伤者手中的小提琴弦割断了伤者小臂的神经……我看着医生的嘴一张一合,我捂住耳朵,我不想听他给暮年下这样的判决。伤者右手残废。

暮年还没有醒,他的脸依旧宁静。眼睛闭着,他的右手放在身侧。十指修长,依旧完美的让人心醉。但是,这么美的手,再也动不了了。

怎么办,看着床上的暮年,我突然问。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暮年要怎么办呢。

暮年是第二天早上9点醒的。我不在他身边,我是故意离开的,我逃跑了。我害怕当暮年醒来发现自己的右手手指不能灵活运动了的时候,我要怎么告诉他,他的手残废了。这么残忍的话,我怎么说的出口。我无法看到暮年的表情,我最怕暮年失望了,我一直不想让他失望的。

下午我去医院时,暮年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琥珀色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我坐下,路上我练习了千万遍见到他时的表情和该说的话,但是,看到暮年,我嘴唇颤抖,我说不出话。

米央,你来看我啊。暮年侧头,朝我微笑,那么自然。

嗯,点头,顺便把眼泪眨掉。你好点了吗。我随便说着。

嗯,就是很疼。浑身都疼。他皱眉。

我叫我妈妈给你炖骨头汤喝,喝了就不那么疼了。我看着他床边的点滴瓶,看着床头的紧急按钮,看着白色的被单,看自己的手指,我不敢看他。

对不起。沉默很长一段时间,暮年突然开口。对不起啊,右手,不能给你拉琴了。

我看着暮年,他的歉意写在他的眉宇间。说好要拉给你听的,对不起啊。他还在道歉。

终于,我还是哭了。我极度想克制的眼泪还是涌了出来。为什么,我呢喃。

暮年有点慌,米央别哭啊,医生说,其实,不是一定的,还能康复的,只要我努力,说不定还是能拉琴的……

暮年无措的安慰我,好像现在不能拉琴的是我而不是他。

为什么要这样安慰我呢,最痛苦的是你啊,为什么要装成这样呢。

但是我什么都没说出,只是抱着暮年的右手哇哇地哭。

暮年没有哭。暮年一直都没有哭。

后来妈妈说,暮年在知道残废后,低头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别告诉米央,她会受不了的。

我抱着自己的右手,蹲在地上用力的哭。

暮年说,有一天他会拉出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他说,这双手,将会拉出世上最动听的旋律。

有一天,我会为你拉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曲子。

米央喜欢暮年,暮年喜欢米央。

那年夏天,暮年骗了米央,他的中考分数超过分数线五分。但是他没去,他对米央说他没考上,但是他不知道,米央早在半夜爬起来,上网查了暮年的分数。他以为她不知道,但其实她都知道。

这年夏天,暮年又骗了米央。他说右手还是有复原的可能的,只要认真做康复治疗。但是他不知道,在车祸发生的那天,米央一直扯着医生的手说着暮年是天才,不能让他残废的。

他不想让她知道,她也不想让他知道。他怕她伤心,她怕他伤心。

[让我拉起你的手]

暮年休学了。

同学都来问我情况,我摇头,不知道,我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小提琴天才以后再也不能拉琴了。

暮年一直在努力。他说,米央,昨天晚上睡觉时,我感觉自己的中指好像动了一下。

他尝试给我表演拿笔,但是那五根漂亮的手指一次也没有动过。

本来,暮年应该已经从国外回来了,他一定拿到了冠军,那是个水晶做的奖杯,我后来在电视上看到,捧奖杯的是个堇色发的少女。暮年在我身边,他轻轻叹了口气,暮年说,这么好看的奖杯,本想拿回来送你的。

高三毕业典礼后的下午,我跟暮年来到学校的礼堂,那个只能容纳400个人的礼堂。暮年一个人站在讲台上。跟去年时一样,只是现在,他无法再拿起弓弦了。

暮年的左手突然架起了姿势,仿佛肩上有一架小提琴,他的右手抬起,画了半个圆圈。停住。闭着眼睛,像在沉思,像在聆听。

我站在台下仰望暮年,好像我们置身于很大很大的大剧院,台上有一束灯光打在暮年身上,他的侧脸宁静。右手手指无力地缩着,好像在睡觉一样。

然后,暮年哭了,他的哭声像当年那个音符一样,让我的心胀痛无比,几乎要窒息。

暮年,我听到了,世界上最动听的旋律,谢谢你。

暮年是天才。

我拉着暮年的手,等待红绿灯。

米央,以后再也不能拉你过马路了。

那我拉你好了。

一直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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