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我拉起你的手吧

文/贝 壳

推荐对白: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啊,你是我最喜欢的米央啊,我觉得这件事,我一定要用虔诚的方式跟你说啊。

[世上最动听的旋律]

暮年说,有一天他会拉出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那时,暮年站在学校大礼堂的讲台上。他说,我会在很大的剧院里,站在很大的舞台上。暮年的手不断地画着圈,试图给我描绘出很大很大的剧院和很大很大的舞台到底有多大。舞台上就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在那里,灯光全照在我身上,我拉着琴,整个大剧院,就只有你一个人,我只为你一个人演奏。

我站在台下仰望他兴奋的脸,他像个小孩子般手舞足蹈,我傻笑着。

有一天,我会为你拉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曲子。暮年蹲下,但是依旧比站在台下的我高出很多,我只能踮起脚,才能接上他的视线。暮年的眼睛里有我的眼睛,琥珀色的我。

那天,是高二暑假前休业式后的下午3点。暮年在那个只能容纳400人的礼堂里的用棕黄色木板铺成的讲台上,架起了小提琴。

他的侧脸平静。他轻轻地抬起弓弦,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半圆。他保持着搭弦的姿势不动,时间突然静止不再流动。我眼里只有十七岁的暮年,暮年闭着眼睛,像在沉思,像在聆听。然后,他的手腕轻轻一抖。我的眼泪在第一个音符从小提琴琴弦上泻出来时,奔腾不止。

那个音符滑出来的一刹那,我的胸口胀痛,让我几乎窒息。

暮年是个天才,是帕格尼尼转世。每次有人夸奖暮年拉得好时,我都会这么说上一句。暮年说,米央,谦虚一点。我昂起头,干吗,你本来就是天才啊。暮年少年的虚荣心在我这里得到了充分的满足,我是他最忠实的支持者,从一开始到最后。暮年抿抿嘴,说,低调,低调。但是,他右脸颊上的酒窝总是泄露他的心情。

暮年拉了13年的小提琴。他最喜欢对我讲述他3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小提琴时的情景,如同我喜欢向人介绍他是个天才一样乐此不疲。

大概这就叫做三岁定终身吧。我跟在暮年的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暮年的影子突然停下了。干吗不走了,我停下,戳戳他的背。暮年的背挺直。他真的很瘦,我手指能感觉到他衣服下那些细弱的骨头。

米央,你知道世上什么曲子最好听吗。

不知道,帕格尼尼的?海顿的?贝多芬的?我在脑中搜索我知道的为数不多的音乐家的名字。暮年没有回答。不知道,我最后摇头。

暮年转身,由于逆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摊开手。那是一双天生的音乐家的手。十指修长,伸直时几乎看不见指关节,这双手在拉琴时的姿态,优美的像是天神的手。令人心醉的圆润柔软。

他说,这双手,将会拉出世上最动听的旋律。

[手拉手]

我跟暮年从出生就是朋友了。

我们在同一家医院出生。暮年比我早一个半月出生,但是我们却在同一个时间出院的。暮年是早产儿,所以身体很弱,在暖箱里住了很长时间。妈妈跟我说,那时她看到小小的瘦瘦的暮年时,觉得很心疼。

暮年一出生就没了妈妈。

暮年爸爸40岁时,暮年妈妈37岁时,他们有了暮年。暮年妈妈有心脏病,身体一直不好,医生说,生产有一定的危险性。暮年妈妈说,生吧,我想要这个孩子。这个瘦小的女人,由于早产引起了大出血,加上心脏问题,还没来得及见上暮年一面,就走了。

妈妈说,后来暮年的爸爸,那个音乐教授带着很小很小的暮年站在家门口,他怀里的暮年很瘦,像个小猴子。

我跟暮年上同一所幼儿园。然后上了社区的小学。然后一起升上离家两条马路的初中。最后进去要乘7站路才能到的高中。

小时候上学时,暮年爸爸在我们每次出门时都会说,暮年带好妹妹啊。

暮年就拉着我,一起去幼儿园,一起去小学,一起穿马路。初二时有一天,上学时暮年突然对我说,以后不拉手了。在他决定放开我手的那天下午放学回家,我在过马路时被摩托车撞了。磕断了门牙,右腿上留下了好长好长的疤。被撞之后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暮年惨白的脸,一直喊我,米央米央。自那以后,暮年每次过马路都会紧紧握着我的手,表情紧张,直到现在。暮年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他皱眉,对我说,米央,对不起。

没关系啦暮年。我很无所谓的说。我不喜欢看到暮年皱眉的样子,暮年不适合“懊悔”这个表情。

回家吧,暮年说着,拉起我的手,等待红绿灯。

不论别人怎么说,暮年对我那样的好。

初中的时候,暮年就很受欢迎了。有高年级的女生注意暮年。她们会假装去厕所然后路过我们的教室,然后乘机往里面张望。看到暮年的话,就会几个人一起低低地笑。有些胆子大的学姐会在班级门口喊,林暮年,你出来一下。暮年就会慢慢地出去,他身后就会沸腾。很多男生就会起哄,但我知道,那些男生是嫉妒,嫉妒那么优秀的暮年。我每天最自豪的时候就是上学放学的时候,因为暮年总是在我身边,我们总是一起来一起走。我能感觉到投射到我身上来的各式各样的眼光。我偷偷地扯着暮年的衣角笑,暮年总是很好脾气地整理被我握皱的衬衫。

暮年一直是个很乖的孩子。学习好,个性好,老师都很喜欢他。

学校只要有大型活动,暮年一定会上台表演。暮年的小提琴已经成为学校最著名的风景。暮年一上台,台下就会有骚动。身边的女生们在那里说,看啊,就是他,四班的林暮年。暮年腼腆地鞠躬,微笑,然后摆开优雅的架势,引起一片尖叫。我闭上眼睛,每次暮年拉琴时,我总会神经兮兮地一阵乱感动,咬紧嘴唇。暮年总是嘲笑我说我像个傻瓜一样。说着傻瓜的暮年却一直拉着我的手。

[我跟你一样]

初三下半学期,大家都在认真地学习。体育课的时候,他总是待在教室里,在电风扇下面看书或者趴着睡觉。暮年一直没有上过体育课。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他也因为不晒太阳的比女生还要白的皮肤被我嘲笑。我溜回教室,坐到暮年旁边。暮年说,一起考这个中学吧。我凑过去看看暮年手中的一张招生简介,重点高中。我相信暮年是一定能考上的,因为他是暮年,优秀的暮年,天才的暮年,不用读书照样可以比我们这些死命读书的人考的好的暮年。但是我不行。我说我考不上的啦。暮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认真地看着那张简介。我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听见暮年说,一起考吧。我没办法拒绝暮年的请求,因为他是暮年。填志愿的时候我在暮年的监督下把那所重点填在了第一个。

这个世界是有奇迹的,我对此没有任何怀疑,同时,我也不会怀疑奇迹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一直这么确信,所以在填那所学校的时候,我都没有抱任何期望,比如说什么超常发挥啦,灵光一现啦,灵魂附身啦一类的鬼话。所以当我听到妈妈告诉我我的分数时,我都没有吃惊,但即使是这样,我却还是难过的要命。知道分数后我立刻起程出发去了武汉的姑姑家。大夏天去了火炉武汉,我也许是把脑子烧坏了,但是我就是不想见暮年,我害怕看到暮年失望的表情。我不想让暮年失望。一点都不想。

在武汉浑浑噩噩地度过炎热难耐的一个月,妈妈有时打电话来就会说,米央,你打个电话给暮年吧,人家找你很多次了。我嗯嗯嗯,但是就是没有拨暮年家的号码。然后,很多次后,妈妈也累了,她说,你这孩子,就是这副死样子。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这副死样子的。

其实我有打过暮年家电话,我在电话机旁站了半个多小时,汗水哗啦哗啦往下掉。我拨了号码,听到嘟嘟声,我啪地把话筒扔掉。姑姑从厨房探出头问我在干吗啊。我汗水混着眼泪吼说没什么。

逃了一个月,妈妈把我叫回去了,其实我也早想回去了,因为实在太热了。我一个人上飞机,路上一直在睡觉。半路醒来看看窗外,好像有白云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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