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破铁皮
谁能想到它其实只是花了五块钱收回来的“破烂儿”呢。宝睿高兴地说,这样下去我们会变得很有钱很有钱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副贪财的嘴脸,我撇撇嘴问他钱真的有那么重要么?他的表情就不那么轻松了,他说:“十分很非常的重要,你没穷过,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苦。”
这话让我也开始难受起来,就好像那些一直生活在父母百般呵护下的孩子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没有爱的寂寞和孤独。就好像拥有爸爸妈妈的尤佳里永远也不知道我的那些伤。我之所以愿意和她做朋友,就是她那样单纯的幸福总是可以轻易的感染我,让我也能够感觉到快乐。
东西都收拾好了,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宝睿把大箱子搁在门口,让我回去的时候顺便丢掉,我看到箱子下面还搁着一些东西就问他是什么。“一些废纸。”他转身锁上店门要送我回家,我说不用了,才九点钟而已。
“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他仍是紧促着眉头,仿佛坏人就在我们眼前似的。
“那我就说‘我没钱,要劫就劫色吧’。”我学谢娜夸张的口吻,让宝睿忍俊不禁。眉头才终于舒展开,脸上的阴霾也一扫而光。我拍拍他的肩膀说:“没遇见你的时候,我天天走夜路,早就习惯了。”
“那我就放心了。我去医院陪妈妈。”他口气淡淡地说,但是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听说他妈妈住院的事情。他看到我惊诧的表情,继续解释说:“我妈妈在精神科。”我握着车把的手忽然变得冰凉。看到我难受的样子,宝睿反倒是过来安慰我:“没事儿的,早就习惯了。”就像我刚才那样大大咧咧的口吻,可是诉说的内容确实那样的大相径庭。
那一刻,那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变得更加的真切,让我深刻的觉得,我和宝睿是一个世界的人。而尤佳里,她住在我伸手触及不到的快乐星球上。
6
丢掉那个大箱子的时候,我听到明显的一声重物坠落的声响,好似里面放着什么东西,如果只是纸张不会发出那样的声响,我就把车子停在路边,然后走到垃圾车下面,在那个箱子的一旁,安静的躺着一个蓝色的软抄本,像很多年前那种记日记的小本子。昏黄的路灯下,还能依稀的看清一些字迹,似乎很久远的样子,还有水浸湿后扩散的痕迹。保存很久的样子,我把它捡起来,小心翼翼的装进书包里。那个时候,我并不会想到,这个小小的日记本,在日后的时光里,对我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整幢大楼似乎都灯火通明的样子,每扇窗户映出的灯光让人觉得莫名的温暖,只是我要回的那个家,是黑漆漆的一个盲点。打开门的时候,楼道里的灯光争先恐后的挤进来,落在门道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上,让我一阵眼晕,便重重的关上门。屋子里又变得冷冷清清起来,我踢掉鞋子,光着脚走进客厅,从乱七八糟的碟片中抽出一张放进唱片机中,在家的时候,我总是尽量让这里看上去热闹一些。但家里的窗帘从来没有拉开的时候,就算是在日光充足的白天,我也只是透着厚窗布看到些斑驳的影子。那种赤裸着的明媚总是很容易让我在一瞬间仓皇失措,好像要把我心里深埋的那些什么照出来。孤单像是寄生在我体内的生物,变得日益壮大起来。尤其是我再次遇见宝睿后,两个人的孤单其实比一个人的来的更加沉重。
7
罗大虾有好几天没有给家里打电话,话机上有一个未接电话记录,是半夜三点多钟,我想一定是他。
下午路过新道的公安局,我停下车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我初三那年,罗大虾不用出去办案就一直守在这儿,负责大小会议的安排。我放学早就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着他,顺便背下诸葛亮的《出师表》。他给我炖肉的时候脑袋里喜欢想一些案件分析,嘴里还会小声念叨,我皱着眉头说,罗大虾你别那么变态好不?但是我忽然想念他那么神经兮兮的叨叨。
那个软抄本的扉页上写着“给我亲爱的女儿,尤尤”。厚厚的一本记录着他女儿从出生到九岁发生的大事儿小事儿,但是从1997年到1999年没有任何的记录,只在2000年3月3日有一句话,“尤尤,你必须知道爸爸爱你,很爱很爱。”最后的几个字记得越来越潦草几乎是无法辨认了。那么深沉的爱,让我几近失语的状态,我打电话给刘宝睿的时候,情绪失控到嚎啕大哭起来。我说,这是我收集到的最珍贵的二手,我得找到那个叫尤尤的女孩儿,把这珍贵的日记本给她。
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每一点儿真挚情感的发现都让我欣喜若狂,我总是企图抓住一些什么,借以证明,爱还一直在我们的身边。
刘宝睿叹口气说:“也许我不该打击你,但是罗勒,你自己真没意识到这听起来有多么的天方夜谭么?”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所拥有的只是一个八年前的日记本,因为缺页看上去有些残破。而我却企图通过那零星的线索找到八年前九岁的小女孩儿。这听起来怎么都像是我一个人的幻想,但我声音坚定的告诉自己,它是的的确确存在的,每一个情节都真实无比。
我跟刘宝睿说:“我必须去!不管天方夜谭也好,地方日谭也罢。”
放下电话我去冰箱找橙汁,那种喝了就会感觉酸溜溜的东西,让我有种莫名的依赖,它可以带着身体的感应更贴近我内心的哀伤,让我有了理直气壮的理由。但是冰箱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了,我坐在冰箱里面,冷气容易让人觉得清醒,但有时候还是现实来的更加残酷一些。
那些软抄本里温暖的字眼不止一次的跳跃在我眼前,如果我是那个尤尤,我一定会幸福的死掉。
8
尤佳里有一个上午没有来上课。我去旧书摊换书回来的时间晚了些,还被传达室的秃顶老头儿记了名字,正担心回教室会被她七七八八的责怪。实际上,那天我们吵架后,她就开始和我赌气了,但是她的座位空着,书本还整齐的摆在她的桌子上,就像她上一秒还在认真学习的样子。
整个上午她都没有出现,这完全不像她的性格。就连高烧三十九度的时候,她都没有落下一堂课。脸烧的像火烧云,还跟那儿记笔记,我实在看不下去,夺过她手中的笔,我骂她是疯子,但是她固执的从笔袋拿出另外的笔来写。我说:“尤佳里你把自己当什么,学习机么?”她幽幽的说,“如果真是那样,有什么不好呢?”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她脸上写着的不开心。
我一直在座位上安静的坐着,近乎固执的等着尤佳里的出现。她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我才发现如果没了手机和学校,我竟没有办法找到她,我不知道她的住址,没有她家电话号码,她的手机三个月里有两个月处于欠费停机的状态。
直到下午快要上课,她才戴着一个棒球帽,拖着大书包出现在教室门前,看出我眼神里的疑惑,就故意掉转了目光的方向。然而在她坐下的那一瞬,我瞄见棒球帽下她眼角的青痕。“发生了什么吗?”我声音轻轻的问她,心里很怕听到不好的答案,但她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从书包里一本一本的往外掏书,问我笔记记了么。还没等我说话她就自顾自地说:“问你等于白搭。”
“尤佳里,”我扳过她的身子说,“你看着我,你说你到底当不当我是朋友,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心里开始生出不好的预感,被压抑的几乎要窒息。她伏在桌上开始哭了,肩膀一下一下的抽搐,让我的心跳也跟着慌乱起来。
一些事情终于慢慢偏离它们努力掩饰的轨道,而愈加向更真实的方向靠拢。那些该来的,我们唯有鼓起勇气去面对。
9
那天放学尤佳里破天荒的没有在学校继续一个人上自习,而是在铃声响起的时候就开始默默的收拾书包。我站起身在一旁看她,她背上书包尽量自然的和我说:“罗勒,你陪我回家吧。”我说,嗯。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尤佳里上学的时候从来不骑车,而是一直步行。我就推着我的小赛车慢吞吞的跟在她的身后,我以为她家会很近,但是这距离却让我们足足走了一整个小时。我的心情莫名变得愈加沉重了。“你每天都这么上学的么?”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习惯就没什么,就是晚上一个人走的时候,会有一些害怕。”她的口气听起来并不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是我却忽然那么心疼这个女孩儿。这个在我身边坐了一年半的同桌,我才发现,其实我一直都不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