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破铁皮

她家几乎濒临小城的边境了,这一带的房子都很矮,因为年事已久看上去有些残破和荒凉,她指着中间的一处房子说:“看,那就是我家。你要不要进去坐一会儿?”我心里冒出逃跑的念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用了。”尤佳里忽然就笑了一下,是那种看起来很哀伤的笑,她说:“罗勒你怕什么?”我低下头轻轻地说:“我只是不希望我心里一直幸福的你忽然变了样子,别告诉我事实有多么的残忍。”

在很大的程度上,尤佳里近乎是我的半个精神支柱,她的幸福就像我的幸福那样的重要,就算这幸福和我距离有多么的遥远,它至少可以让我看得见希望。

原来我一直都错了,我以为她有多么的幸福,她有那样纯净的笑容。但事实上,她和我和刘宝睿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佳里的爸爸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她跟着妈妈改嫁到一个男人家,那个男人本来生活是不错的,但是做生意失败后,就一直颓废了很多年,变得不思进取只知赌牌,他们也就沦落到这样破败的境地。后来佳里的妈妈又生了一个男孩,现在要开始上学,两个孩子的开销对这个现在只有妈妈支撑的家来说,负担太重。而那个男人竟然想要佳里辍学。我握着车把的手猛然攥紧了。我说:“不行。佳里你一定要念书!”

佳里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一点儿犹疑,她说,这些年不管受怎样的苦,她都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她总是跟自己说,再坚持一下下,就一定可以找到幸福了。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坚持多久。

就像我不知道,我还可以等罗大虾多久。

……

十岁那年,对我来说,是所有噩梦的开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和妈妈在阳台上整理那些花花草草,门铃急促响起的声音让我以为是爸爸难得回来了,但是门外面,却是一副狰狞的陌生面孔,手里的刀看上去明晃晃的样子。妈妈迅速的想要关上门,却被他打到一旁,他劫持了妈妈和我,逼我们给爸爸打电话,希望用我们的性命,换取爸爸手中获取的犯罪证据。

在电话里爸爸的确是答应了,可是在现场递给他的那份却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东西,恼羞成怒的罪犯在爸爸拽过我们之前,刀子捅进了妈妈的身体,妈妈的血沾在我的身上,阳光落在她瞬间苍白的面颊上,是那么美好的金色。她努力的想要微笑,却终于还是无力的倒下,就在我的面前,就趴在我的身上。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让阳光照进过那间屋子。我想起她的时候就会哭个不停,直到妈妈的葬礼结束,爸爸连一句解释也没有给我,只是表情变得更加的严肃。他是缉毒警察,从来都是到处跑,没有固定的休息日子,就是在妈妈死后,他还是那么的忙,从来都没有时间管我,只请了一个四十几岁的阿姨,照顾我的日常生活。

那一年家里但凡是他的照片都被我剪成各种形状的碎片,我仇恨他,到了无法和他讲话的地步。直到十三岁遇见了刘宝睿,我们成了一个联盟的“战友”,心情烦躁的时候,我们就跨在学校的墙头上,用各种不好听的话诅咒我们的爸爸。

我为妈妈不值,为自己的悲哀。曾经我是多么渴望听到他的忏悔和歉意,渴望看到他脸上温暖的表情,渴望他能紧紧的拥抱我,告诉我他是爸爸他爱我。但这一切看起来是多么的遥不可及。

10

因为在外面停留了太久的时间,回到家的时候,我手脚冰凉。已经快要入冬,天气变得很凉,但是楼房里还没有开始供暖。我爬上床钻进自己的被窝里,想要努力变得暖和起来,但是那种寒冷的感觉似乎是从心里面开始向外扩散蔓延的。我拽过书包,从里面的夹层掏出那个小小的软抄本,那些内容,我看过不止一遍。

和宝睿约好的时间,第二天下午三点。因为周六没什么课,我们都有充足的时间,我想要去他收到这些东西的小区找到线索。

那天我们几乎跑遍了半个小区。我背着书包在小区外面等着他的时候,他说:“你真的要一家家的问吗?”我说:“是,我能站在这儿你就知道我有多么坚定了。”他就叹气,非常无奈的样子。“这不像你的性格。”他说。

如果是十三岁的我,一定会丝毫不为所动的将它丢到一边儿,那时候我的心就像冻住了一样,我怀疑所有大人对我们的情感,固执的以为大人们的功利性太重,真实性可以完全忽略。然而罗大虾回来的那一年,我心里的一些东西就悄悄的改变了。我也慢慢的长大不再像小孩子那样单纯的思考问题,我越来越大却越来越害怕寒冷和孤单,我渴望爱和温暖,拥抱还有美好。而这些,又究竟会出现在哪里,在什么时间,以怎样的姿态呢?

我早已没有从前的那份倔强,当我胸怀期待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在向命运和现实低头了。这些我当然都没有讲出来,因为很多东西都是只能用心去感悟,而不是用语言去倾诉的。

从下午三点到晚上六点,我已经不记得我究竟敲开过多少家的门,听到多少否定的答案,没有人见过这个软抄本。上楼梯的时候,小腿忽然有些抽筋儿的疼,我就顺势坐在了台阶上,天已经开始黑了,刘宝睿说:“回家好了,这样根本就不是办法。”但是我低头系鞋带,固执的抿着嘴不肯说话。他就站在我身边,垂着头看我的表情。我就一直坐着,坐到我不再觉得腿疼,然后站起身说:“我们就走到这层楼的最高处,不管结果如何都回家。”我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像在宣誓,宝睿就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在八层,有个叔叔说见过这个本子,是他在储物间里收拾出来的。理智和直觉都告诉我他不是这个日记本的主人。因为真正的主人不会丢掉这么珍贵的日记本。他说这个房子是他几年前买下来的,储物间一直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直到最近才彻底的收拾出来,从柜子里翻出的这个本子。“那么从前的主人呢?”我又追问了一句。他说交易的时候是通过中介的,所以原来的主人他并没有见过。

宝睿说:“我们的线索再次中断了。”我倒不觉得,反而像是看到了新的希望,我有办法。虽然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但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我拽着宝睿,跑上大楼的顶层,风迎面吹来,发丝就开始跳起了舞,我张开双臂,迎着风闭上眼睛。那一刻你知道吗,我耳边仿佛响起了唱给爸爸的那首《对不起,谢谢》。

坐在天台上我问宝睿,如果他的爸爸像日记本里尤尤的爸爸那么爱他,他还会不会恨他。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的事儿。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既定的轨道走下去,并且永远也无法回头。

但是我说,我不会。我不会再恨他,我会爱他。当我越长大,我就越发现,有些爱是与生俱来的,不管你怎样的否定或者仇视,你都无法把它从心中剔除。它们就像你的心跳那样,与生命息息相关。

11

那天很晚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听到外面轻微的响动,就光着脚走到大厅,你绝对无法想象当时我有多么的兴奋和震惊,因为罗大虾就站在门口,脚边放着他不大的行李箱子。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异常的柔和。我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直到他开口说话,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说:“案子结了,所以就连夜坐飞机回来了。”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我淡淡的哦了一声,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我们之间不过几步的距离,看起来却是那么的遥远。我甚至没能迈出脚步走到他的身边。我说,我去睡觉了。然后转身回屋。

那个软抄本就安静的躺在我的床头,展开的那一页那个男人写:我亲爱的女儿,爸爸作为一个男人,不管是对家庭还是对社会,也许这个词的意义对于你来说太广阔了一些,但是爸爸要你明白,那种沉重的责任是每一个男人都必须要拥有的东西,你一直很乖,从来不会吵爸爸,甚至撒娇的时候看爸爸的眼神儿都有些小心翼翼的,因为妈妈总是把你从爸爸身边拽过去,告诉你爸爸很忙,让你一个人要乖。有一次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你看见大伯的孩子一直坐在大伯的腿上和大伯玩,你问爸爸是不是不喜欢你。那时候,爸爸忽然将你搂过来,爸爸要让你知道,爸爸非常爱你,并不比任何父母给孩子的爱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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