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在电影种沦陷

第二个秋天的时候，我跟一个剧组到大山里待了三个月。我在那里打杂，有时还做做临时演员，赚了一些钱。可是我回来的时候，她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看见丰川的眼睛红红的。

我想他是看了太多的电影，他的谎言太拙劣了。

丰川到现在还是个单纯的孩子。他不忍心把世界看得太丑恶。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我放了颗口香糖在嘴里，对丰川说，我要去上课了。

四

我一直不喜欢王家卫，因为他拍的不是生活。

丰川兀自坚持着，他不肯接受现实，所以他躲在电影里。

我想丰川一定看过《堕落天使》，因为《堕落天使》里每一个做错事情的人都很无辜。

那个有小学同学的杀手，杀了那么多的人，只是因为他想赚点儿钱做做小生意好好过日子；那个有些神经质的杀手的女搭档，出卖了杀手，是因为杀手不爱她并且不要做杀手了；那个每天晚上撬开人家店铺偷东西的哑巴，只是觉得人家晚上不营业很可惜，只是因为晚上无事可做，只是因为没有人和他说话。

每个人都是天使，杀手是，小偷也是，那么谁是恶魔？

事实是，我们都不是天使。

仇麦是仇草的姐姐，仇草是高中时夺走我初吻的男生；仇草是著名的混混，仇麦是个吸毒妹；仇草被退学是因为打伤了欺负他姐姐的毒贩，仇麦失踪是因为她傍上一个有钱的老头儿。

丰川喜欢把现实美化，喜欢把每个人都看得很善良，他活在自己编导的电影里，他不肯看清世界。

上课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想着丰川的事情，等到有人喊我时，已经是下课时间了。

是有我的一封信。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给我写信了，因为我经常懒得给人回信。不过有一个人会根本不等我回信而一直写给我，并且他也从来没有留过他的地址。

是仇草。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可是自从大学以来，他一直坚持给我写信，已经两年多了。我们从来都不熟，他的信里也只是单纯的倾诉，他只是想说出来，只是想有个人听，至于那个人是谁也根本无所谓。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当时是品学兼优的乖学生，他是被通报批评过留校查看的混混，他当时吻了我只是因为妒忌，只是因为他想征服一个处在他够不到的位置的人，只是因为他骨子里的自卑。

后来在他的信里，我看到了这一切。我知道他始终都不爱我，他无法爱我，他爱的是仇麦，他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姐姐。仇麦是仇草七岁时后母带过来的拖油瓶，仇草的眼里始终只有仇麦。

仇草一直都在讲述自己的和仇麦的故事。仇草和仇麦的生活像电影一样，而我的生活却只是生活。我一直把仇草和仇麦的电影当成自己的生活。

信上没有太多的字，仇草的学习从来都不好，他还是不太善于用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信纸上他的字像小孩子一般，有些幼稚，但是写得很工整，他是认真的。

他说他最近赚得越来越少，他害怕仇麦会坚持不了，他不想仇麦再陷入以前的那种生活。他说仇麦的生日快要到了，他不知道该怎样给她庆祝。他说他前两天看了周星驰的《喜剧之王》，当周星驰对张柏芝说“我养你啊”后，张柏芝泪流满面，他说他也想对仇麦说，可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说虽然自己无法好好照顾仇麦，可他不想仇麦再逃走，他想看住她，因为没有人可以拯救她。

他说你的生日也一样要到了，生日快乐。

信是上个礼拜写的，我和仇麦的生日已经一并过去了。我寂寞的二十岁和仇麦苦难的二十五岁已经一起沉没在两个男人的生命中。

五

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在1014里了。最近我就把仇草寄来的所有的信都完整地看了一遍，再加上丰川给我讲的情节，基本上可以把它们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最后的结论是，我应该去找仇草。

凭着信上模糊的地址，我小心地寻找，我感觉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接近目标，可是每一次都是失望。有一回我甚至在恍惚间看见了仇草的身影，可是在一个路口的拐弯处，我又把他弄丢了。

然后我放弃了。也许真的不该让我找到他。

半个月后，又有了仇草的一封信。

他说仇麦生日的时候他凑了点钱准备在家里好好地做顿饭庆祝的，可是丰川不知为何的找了来，然后一直在敲门，要仇麦跟他走。他说他知道仇麦是心动的，仇麦对丰川还是有感情，可是丰川只会伤害她，丰川是无法让仇麦幸福的。他说他当时抓住了仇麦的手，他不想仇麦动摇。他说仇麦其实是可以挣脱的，可是仇麦没有。他说他们一直没有说话，丰川敲门敲了很久，见没有动静就走了。他说他当时很担心仇麦会走掉，他说他放弃了家庭牺牲了前途都是为了仇麦，如果仇麦走了，他的生活就空了。他说他和仇麦已经准备下个月离开这里了，他说他们要摆脱以前所有的生活，他以后也不会再给我写信了。

在信的最后，他留了地址。

他说两年来他似乎一直都在自言自语，他说希望我可以在一个月内给他写封信道别。

六

我去了1014。

店里有很多人在挑碟片，可是丰川却坐在柜台里呆望着电视机。有人向他问话，他也只敷衍应付，爱理不理。

人渐渐少了，我走到他面前。

他并没抬眼：是《阮玲玉》。爱看吗？

阮玲玉死得不值。我轻轻地说。

是吗？他们不懂得珍惜。其实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你觉得这些男人里面，谁最可恶？我直视丰川的眼睛。

丰川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抬头看我，满脸漠然。不语。

其实蔡楚生才着实可恶，爱上人家又不敢担当一切，猥琐得不像个男人。我恨恨地说。

丰川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不太明白我为什么如此激动。

我看着丰川无辜的样子，我最害怕他漂亮的脸上出现这么孩子气的神情，似乎所有的错误都与他无关。可是，这的确是他的错。

是蔡楚生退却了，阮玲玉才觉得人言可畏。如果蔡楚生陪她一起顶着，所有的困难就不是困难了。是蔡楚生的逃避造成了一切。

我不忍心直接说出来。可丰川的确是在仇麦最脆弱的时候逃开了。他所谓去挣钱的借口，他离开的三个月，让仇麦死了人，也死了心。

你不要去找她了，她为你死过一次也就够了。

我去找仇草的时候，仇草不在。仇麦开了门，却不敢让我进去。

你找哪位？

她满脸戒备的神情让我觉得可笑。才不过十三年的光景，她就把我忘记得如此彻底。不过也许是我变化太大了。但我一直清楚地记得她，她从十二岁到现在，几乎没有什么改变。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是仇草的同学，我来看他。我用极温和的声音回答，希望可以让她放轻松。

哦。她果然松了一口气。仇草不在，你先进来坐吧。

是普通的单元房，一室一厅的。简陋的木家具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厨房里坏掉的水龙头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墙角的水渍已经发黄，十分的明显。

客厅里有一张床。

仇草睡在这里。仇麦说。

仇麦把我带到她的卧室。来，这里坐吧。地方很小。

屋子里收拾得干净整齐，卧室的地上铺了便宜的塑料地板，老旧的桌子上垫了一块玻璃，玻璃下有一张仇麦和仇草的合影，两个人在阳光下甜蜜地笑着，像是简单而平静的情侣。

整间屋子里没有怨气，没有我想象中愁苦的生活气味。我很高兴。

没有椅子。仇麦让我坐在她的干净的床单上。

怎么会知道这儿的？是仇草告诉你的吧。很少有人知道我们住在这里的。她的笑容很真诚，但很疲惫。她还是年轻的，她的脸上还有稚嫩的表情，可我觉得她已经老得不行了。

仇草给我写过信。我只是想来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