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的宝贝

文/杭小夕

  个性签名: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有谁不曾为暗恋、为爱而痛苦。那时的我们总以为这份痴情很重,是世上最重的重量。可也许后来的某一天却发现,那一直很轻很轻。我们以为爱得很深,来日岁月,也许它不过很浅很浅。就是这样了,最深和最重的爱,总也是会和时日一并成长。

1

这家名叫“火把”的酒吧不算很大,却以专业水准的演艺设备闻名。二十四号这晚,接连下了几天的雪已经平息。周遭都陷入缓慢的静谧,老巷子被装点成一座迷宫,模糊了时间的界限。推门进去,却是另一番景象,几百人簇拥在这里,比肩接踵,热烈地交谈欢笑。邵宁靠着吧台喝一杯芝华士,酒很凉,饮下却在烧。

时间临近十一点,演出人员都准备就绪,电视台也有人来,支起摄像机等待主角登场。

起先是一阵悲伤的钢琴,潮水般铺天盖地,满场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仰起脸屏息凝视。随着一个深沉忧郁的嗓音响起,连城一袭白衣,混搭的橘色围巾也很好看。他唱着自己最新专辑的主打歌走上台,所有人即刻像是着了魔,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尖叫。年轻的女孩发疯般地喊着他的名字往前台挤,只为了能离他近一些。邵宁站在人群外围,微笑。

连城一首接一首地唱,气氛空前高涨,连房顶都要被掀起来。后来他干脆脱掉外套,只穿一件紫色T-shrit,在高音部分鼓动着狂飙。带动大家摇曳舞动,在二〇〇八年的平安夜一起狂欢。

然后所有人一起倒数,欢呼圣诞。

邵宁放下杯子离开,凌晨的城市积雪茫然,像是一帧惨相,足以埋葬一切过往。连城的车子还等在巷子口,司机在车里吸烟,车窗外的雪地上落了好几棵烟蒂。

而与此同时,苏喜乐一个人坐在公寓失神,房间里没有暖气,冷清的空气四下流窜。她搭着一条毛毯,没有开灯,远处的霓虹映亮一张平静的脸。

手机就是这时响起来的,深夜的第一条祝福,“喜乐,圣诞快乐。”

2

那年夏天,十六岁的连城眼神深邃,像是蒙雾的玻璃,有干净修长的手指和柔软的头发。微微木讷,容易紧张,却能够轻易把别人当成背景。

苏喜乐和余洛去高中报到,两个女生自幼一起长大,住校,带了不少行李。于是余洛和喜乐一起去找男生帮忙。

那个上午,喜乐记得。一进门,大家都在忙活着,邵宁在铺床,黄晓禾在拖地,李刚在码书。而那个坐在上铺什么也不做,低头摆弄一把木吉他的男生,就是连城。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栗色的头发上,蓬松柔软。喜乐跟在余洛后面,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恍惚。而那些男生见到眼前突然闯进两个漂亮女生,也都有些发愣。

说明了来意,邵宁和连城跑去帮她们搬行李。邵宁很健谈,不停地说话,还帮着检查了水管,可靠得像是邻家哥哥。他有温柔的面容和稳妥的微笑,喜乐是因为他的那句“你们在边上看着就行啦”而记住他的。

连城却一直沉默着,低头把一切做完。他不知道在走廊里有多少女生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白衬衣上淡淡的清香,忧郁得像是诗人。

自然要请客答谢,四个人就这样认识,余洛和邵宁都是开朗的人,大多数时间喜乐就在一旁听着。不经意地瞥过连城,他低头只顾吃饭,喜乐发现他会悄悄抬头看余洛一眼,并没有发现喜乐的心在一点点冷掉。

而连城的衬衣上别了两个胸章,机器猫图案,一黑一白。离开时余洛就说:“连城,你的胸章好特别,黑白配。”于是他取下一个递给余洛,“那,那送你吧……谢谢你,请,请我吃饭。”一句话断成好几截。

邵宁就在一旁打趣,“那你送喜乐什么?总要有所表示吧。”

连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点不情愿地把另一枚递给喜乐,什么也没说。

只是两个男生都没想到喜乐很直接地拒绝了。她摇摇头,神色倔强,“不是真心给我的,我不要。”

很多年后邵宁依然记得喜乐倔强地仰着头拒绝的姿态,甚至记得她领口上粘着的饭粒。从他们认识的最初,喜乐和连城就是对立的样子。那时候,王菲还在唱,边走边爱,人山人海,不爱我的我不爱……

3

邵宁和余洛在一班,喜乐同连城在六班。同一层楼的两端,余洛几乎每个课间都要来找喜乐。在中学时代,如果两个女生关系好,那一定是要一起吃饭,一起逛街,甚至连上厕所也要一起。

连城在班里安静得像个影子,甚至不开口说话,做什么都喜欢低着头。喜乐每次看见他坐在后排,就好像坐在无边的忧郁里。他的眉目似剑,一挑就够上黄梅天。

而那时连城的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了。他在学校里很出名,虽然他本应作为王子被女生关注,但事实上却是被当做了笑料。

新学期开始的一次早会,校长随意点人上台发言,说一说自己的高中计划。连城上台时紧张得手足无措,他站在台上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女生中低声的议论也听不到。一张嘴却只说:“我我我我……”

铁六新生里最帅的男生竟然是口吃。喜乐在巨大的哄笑中闭上眼不敢看连城的窘态,难过得像是自己站在台上飘摇。

甚至连余洛也亮出失望和嘲笑的神情,作为无关人等在台下开心地观赏。她的天真和骄傲因为年轻而不加掩饰,后来在去找喜乐的时候故意跑到连城跟前说:“连连连连城……你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女女生呀……”她甩着胸前新买的Ipod装可爱。

连城抬头看见余洛,然后深深地低头像是要把自己埋起来,仿佛顶着一整片乌云。喜乐站在不远处,看着一个落水的人却不能援救那般伤心。

一节课的自责和自我鼓励之后喜乐走到他面前,“连城,你别往心里去,余洛就是这样子,说话没谱。其实你只要练习一下就能克服了,真的。”

回应她的只是沉默,也许口吃背后还有什么是喜乐所不明了的。他们之间尚不算是朋友,喜乐这样大义凛然

地劝他,让人并不舒服。

4

后来是从邵宁口中听到的,连城在初中之前,都生活在苏北农村。父母都是农民,老区的经济不发达,连城在镇上的小学念书,母亲种地,父亲在外打工,就在这个城市。

十岁那年母亲因为村里占地,气不过就喝农药自杀了。父亲把老家里的事情交给爷爷奶奶,带着连城来到省会谋生计。他一开始在农民工子弟小学里念完小学,又借读了初中。后来父亲在城里站住了脚,户口也转了过来。他们住在江边的棚户区艰苦度日。

连城很懂事,也许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从不攀比,亦不羡慕别人什么。而自卑却是难以驱除的印迹,别人讨论着世界杯NBA或者RAP的时候他完全插不上话,也不敢张嘴。只能把自己封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邵宁说这些的时候叹口气,“男孩子的自尊,明白吗?”

喜乐听着却觉得自己的心被揪起来,一阵阵地难过。他的样子像是白杨,他的眼睛像是潭水,他的声音也如同山谷里的风。即使他只能穿干净的白衬衫,即使他只有一把很旧的木吉他。

喜乐并不能体会连城的内心是怎样的世界,就像她不知道连城每次放学后都会飞快地骑着单车赶回家里给爸爸做饭。他们的世界太狭窄,作为最底层里最坚韧的生命。喜乐理解不了相依为命的含义,但她知道很久以后连城看《长江七号》,整个剧场里所有人都在笑,只有他,在昏暗光线和笑声的掩饰下捂住眼睛低头在哭。

但是喜乐想去改变他,她从一开始就看到连城身上的一种光芒,他应该是自信而阳光的少年,应该是站在台上被所有人关注折服的样子。即使在那个时代,这份光芒不易觉察,但是喜乐确定无疑。

5

高一快结束的时候,一天放学,回寝室的路上余洛拉着喜乐神秘兮兮地说:“喜乐,给你说个大笑话,连城说他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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