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样子
文/周熙又
谁在爱情内忧伤,又有谁在爱情外游荡?爱情是城堡还是牢笼,是山头还是麦田?我相信一千个人心中也至少有一千种爱情。
皮皮又生气了。莲见踮起脚尖,带上门,轻轻退出来。外面北风正烈,围巾忘在房内,莲见站在房门前犹豫了一下继续下楼。她使劲儿把瘦弱的身躯缩在单薄的大衣里,冷风还是顽劣地进进出出。
实在太冷,寒冷让莲见感到沮丧。风呼呼刮着,莲见低头看了看脚上的旧鞋子,她感觉到大脚趾又快要露出来了,倘若如此,会更让人感觉难堪,可是没有办法,这就是生活,生活就是梦想一个接一个地被撕裂,破碎。
可是,还有梦想。是的,也只是还有梦想,皮皮没日没夜地创作,也日渐消瘦下去,可是他相信他总有一日会达到想要的成功,莲见也信,所以她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忍受他所有的坏脾气。
莲见走出门洞就看到那辆军绿色的北京吉普,那也是莲见的梦想之一,所以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就碰到他的目光了。他理着平头,穿着翻毛大衣,面色平静温和,大概三十几岁的样子,他坐在驾驶座上,似乎在等人,又似乎不是,只是从茶色的玻璃窗探出头来看着莲见。
莲见的脚步在男人的目光里慌乱起来。他是要问路吗?莲见这样想着,心底瞬间就充满了无尽的力量跟勇气,她走上前去,却说:“你长得很像陈升。”
“陈升是谁?”男子随口问一句。
“是台湾的一个音乐制作人,奶茶很爱很爱他,可是他们最终还是不能在一起。”莲见突然觉得解释是这样的徒劳,她都想要逃了,可是脚步却死死定住。
“奶茶又是谁呢?”
“奶茶就是刘若英嘛。”这个时候,莲见似乎有些生气了,冻红的小脸气鼓鼓地回了一句。
“跟你聊天的感觉真不错。”男人竟然乐呵呵地笑起来。
莲见都快要哭了,她还在担心皮皮,她一点儿也没有笑的心情,重要的是,她很冷。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快要冻僵的蚯蚓,着急想要寻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她才没有心情跟陈升调侃。所以当男人打开车门说车里有暖气,邀请她坐进去取暖的时候,莲见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你在等人吗?”莲见接受了男人的施舍,车里真的很温暖,温暖如春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莲见觉得自己有必要付出点儿什么,所以她决定陪他聊天。
“是啊。”男人打开车上的收音机,美国乡村音乐在耳边流淌回旋。
美国乡村音乐是莲见喜欢的,她对男人的好感又增加了一些,她偏过头看他,调皮地说:“那么,你一定是在等你的爱人。”
男人就笑起来,笑容轻轻浅浅地浮在他略显沧桑的面容上,他笑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说:“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车里的温度很舒适,莲见的情绪也跟着愉悦起来,“我叫莲见,我有一个男朋友,他叫皮皮。他对我很好,我们很相爱。可是他有时候会有些坏脾气,现在,他又生气了。”
男人还是笑。莲见的耳朵悄然红了,她看着并肩而坐的男人,他有着浓黑的眉毛,柔软的嘴唇,甚至他的发间,隐隐散发着好闻的香气。这是个干净温和用香水的成熟男子,他跟皮皮是完全不一样的。莲见迅速在心底作了一个判定,好像是给自己一个暗示,也好像是一个警示。
乡村音乐的曲调很美,莲见坐在陈升的车里,取暖,窗外开始飘雪。
皮皮是莲见的初恋。
那年的秋天,莲见开始读大二了。有人过来敲宿舍的门,莲见打开门看到形神消瘦的皮皮,这个特立独行的男孩曾经在校园的很多地方见过无数次,莲见当然是认识的。皮皮站在走道上,说:“莲见,听说你要参加大学生歌唱比赛,我想让你唱我写的歌。”
莲见愣住了,原来是一个写歌的男孩。然后那天下午,莲见就带着皮皮去学校旁边的小食店吃水煮鱼。莲见就坐在皮皮对面,看着这个长发男孩夹起红红的辣椒塞进嘴巴,不动声色地吞咽,可能也就是在那样的一个瞬间,莲见觉得她有些喜欢他了。于是,莲见说:“皮皮,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皮皮依旧是酷酷的表情,他说:“可是我是要把我的一生都献给音乐事业的,爱情对我来讲是奢侈品。”
“我不在乎。”年轻的莲见横下心来。
后来,莲见当然没有带着皮皮的歌去参赛,直到比赛的前一天,皮皮还是没有修改好让他百分百满意的作品来。莲见就安慰说:“皮皮,没关系的,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完美。再说我想我也可以等,我知道总有一天我能放声歌唱你写给我的歌,我期待那一天。”
皮皮粗暴地说:“你根本就不懂!”
现在想来,皮皮的坏脾气就是从那个时候初见端倪的,可是热恋中的莲见并无知觉,她只懂得在他情绪烦躁的时候悄悄走开,还他一个安静的空间。
莲见在歌唱比赛中拿到一等奖,奖品是双飞香港四日游。她站在后台的角落想了很久,走到获得三等奖的一个女生的面前说:“那个,我们可以互换奖品吗?”
女生看着莲见,都有些结巴了,“什么,你说什么?”
莲见笑了笑,平静地说:“我是说我想跟你互换奖品,你看可以吗?”
“你没发疯吧?”女生不敢相信。
“没。我很正常。我想好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互换奖品。”
然后,莲见就把香港游丢到脑后,抱着一对名牌音箱走下舞台。皮皮当然是没有看到这一切,他因为要加紧时间创作,所以并没有来看莲见的表演。比赛在电视台的演播厅举行,电视台在城市的最北边,而学校在最南边。当莲见辗转坐夜班车回到学校敲开皮皮的宿舍门把音箱递到他面前的时候,皮皮酷酷的脸庞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微笑,他抱着音箱看了又看,重重地说:“嗯,这个不错,是我做梦都想要的。”
莲见当然没想到这对音箱会改变以后的生活。
高质量的音箱激发了皮皮的创作欲望,所以皮皮决定搬离宿舍,他在学校附近的小区找好了房子才来找莲见,莲见盯着明晃晃的钥匙,忐忑不安地问:“这个合适吗?”
皮皮把钥匙扔过来,不耐烦地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快去把房间打扫干净,我一秒都不想要再待在那个万恶的宿舍了。”
莲见用清水一寸一寸把房间的地板擦干净,又去超市买了小熊图案的窗帘床单被罩,甚至还在路边的花店买了一只透明的水晶花瓶和一束粉色的康乃馨。做完这一切,莲见站在房间的中央,心底微微有些莫名的激动。
后来,皮皮就带着音箱搬进那个绽放着粉红色康乃馨的房间。
“要喝水吗?”陈升问。
莲见有些累了,她把脑袋靠在车座上,语言系统处于极度迟钝状态。这个时候蚯蚓突然就变成了蝴蝶,莲见感觉稍动双臂,她就会飞起来。
男人打开车门,走下去,打开后备厢。莲见透过茶色玻璃看着风雪交加中的男人,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小时候看过的武侠片中的侠客,悄无声息地做很多惊天动地的英雄之举。莲见又突然想起皮皮来,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她离开房间已经一个小时又十五分钟,皮皮在做什么,他的情绪好了一些吗?
男人重新进来,递给莲见一瓶饮料,莲见默默地接过饮料,是一个陌生的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牌子,男人说:“这是台湾产的油切茶,在台湾很畅销的,是我喜欢的口感。”
“你真的很像陈升。”莲见又重复一句。她记得曾经在一个无法入睡的深夜,一个人起来看台湾的综艺节目,看到陈升在节目上唱《风筝》给奶茶听,奶茶哭成泪人。相爱而无法言说的故事让她的心潮湿了整个季节。
“那就暂且叫我陈升吧。”
“可是你都没有唱《风筝》给我听。”莲见打开饮料喝了一口,奇怪的液体从口腔滚动至腹腔然后至胃,那种感觉真的无法形容。莲见想这就是三十岁跟二十岁的味蕾的不一样,他跟她总归是不同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