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喧嚣已落幕

那时候我们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收到稿费了,生活捉襟见肘。我太久没有见到我的妈妈了,并且从心里开始恨她,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母亲都绝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这样受苦吧,我跟张亚弥说我恨她的时候,他一直在为她辩解,但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直到后来她开始每个月打电话给我,并且不时地汇一些钱回来照顾我们的生活,我才渐渐地不再那样仇视她。

因为鸡蛋事件,张亚弥似乎受到了伤害,接连好几天不理我,直到我最后向他道歉说自己不该那样凶他,他才开始同我讲话。但是后来他的小茉莉还是死掉了。张亚弥一直不肯丢掉它,还盼着它能够奇迹般地起死回生,我推开他的门说:“爸爸,不如换个工作好了。”他闷声不响好久才看着我说,“试试吧。”

后来张亚弥在书店找了个打杂的工作,干了半个月就不干了,连一分钱工资也没有拿到,他看着老板进盗版书回来和正版混在一起,坚决不同意还严厉地斥责老板,结果当然被老板踹出来了。他在家郁闷了一天后还是决定自己在家画画了。

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和她通过电话,我忽然心血来潮想要打电话给她,每次她打来的电话号码虽然都是固定的,但不是家里,是单位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可我还是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没响几下电话就接通了,我顿了一下说,“我找曹方女士。”可是电话那头的人特别冷漠地说,“这里没有叫曹方的。”

“不可能啊,我妈妈每次都用这个电话打给我的。”我十分坚持。那头的人恍然大悟地说,“你是张小竹吧。”我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在听到我肯定的答案后,那边放下电话,然后我听到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顾兰,张亚弥家那个丫头打电话过来了!”

顾兰?顾兰是谁?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另一个万分熟悉的声音说:“今天还不到日子啊。张亚弥也没有交代过啊!”

听筒从我的手中慢慢地滑落下去,我确定那个女人决不会是我妈妈曹方。

那狠心的女人果然是弃我们于不顾了,可张亚弥又为什么要费尽气力地维护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呢?这不是很可笑吗?就算没有她,以我张小竹这样的性格也不会变成因为缺少母爱而人格缺失的人,张亚弥我讨厌你骗我。

电话那头的女人还在“喂喂喂”的企图得到回应,我听到她和身边的人说,“没有人啊!”然后我挂断了电话。

我周身所处的世界似乎变得越来越混乱了,这样看上去,也似乎更加有挑战性了,我倒是要看看,有什么是我张小竹面对不了应付不得的。

周文山所讲的故事我大意上是明白了,因为住在隔壁,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四年级以前,他一直同吴妙杞是一个班上的小朋友,那时候,她就坐在他旁边,常常等到放学,教室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偷吃他桌斗里的零食,于是他故意留很多吃的在桌斗里面。她妈妈常常很晚都不回家,没有人给她做饭,所以她常常会饿肚子。每天晚上她一个人就坐在门口等妈妈,抱着她的脏兮兮的布娃娃,他常常借口倒垃圾,站在外面陪她,她不和他讲话,他就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边,他妈妈就常常扯着嗓子叫他回家,他一路小跑地回去,然后想方设法地再跑出去。实在出不去的时候,他就把房间里的台灯扭转方向,想要多给她一些光亮,尽管他知道这样一点儿用也没有。

其实小时候吴妙杞很开朗,很爱笑,常常追在他屁股后面叫他,“小山哥哥,小山哥哥。”后来她父母离婚了,妈妈总是忙着和各种各样的男人约会,企图找到另一个可以栖身的港湾,而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女儿,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沉默起来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偷吃教室零食的事儿被所有小朋友都知道了,那些孩子围在她身边骂她是小偷,是没人要的破烂儿。她站在中间,一言不发。他拼命地挤到最前面护着她,可她却一下子推开他。然后哭着跑出教室。

后来她转学了,并且搬离了小巷。他知道的时候,她们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在搬家车上装好了,只等着发动了,他拽住她在她耳边说,“杞杞,等着我,哥哥长大了就会好好保护你的。”

再后来我就搬过来,住在她曾经住的那所房子。所以我才会无数次看到周文山在门口发呆的身影,原来那个时候,他是在看她,而不是我。

我的自作多情看上去是那么的可笑,虽然我一直没对任何人更没对自己承认过,我是真的喜欢他,我以为这样的话是不用说出口的,我们那样的心有灵犀。原来周文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这样残酷的现实就算自己不愿面对也那样赤裸裸地摆在了那里。

可我还是决定继续装傻下去。

我跟自己说不觉得这样徒劳的挣扎很可悲吗?

可我还是决定要奋力一搏。

化学课才刚上到一半,周文山就贴着教室的墙壁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我把手臂举得高高的,“报告老师,我要上厕所。”这样刚刚好来得及在他跑出学校前出现在大栅栏旁。我一只手扶在栏杆上,背对着他,在听到他的脚步声后,不急不缓地说,“周文山同学,你要去哪里呢?”

“小竹!”见到我确实超出了他的意料,但这样的特殊情况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喘气平稳之后,他过来拨开我的手臂,“我要去火车站。”

“你是去找吴妙杞吗?”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用眼神给了我肯定的答案。

我把有些生锈的大门费力地拽开,然后说:“我和你一起去。”

他分明是跟踪她。我们没有买到坐票,只能站在车厢里,和她隔了不远的距离,周文山一直拽着我面壁怕被吴妙杞发现,但还是要忍不住地瞟上几眼,确定她还在那里。

“在下车之前,她又不会跑掉。”我甩开他的手颇不满意地说。

吴妙杞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了,正向我们旁边的卫生间走过来,因为本来就隔了很近的距离,说话间已经要走到我们面前了。周文山慌慌张张地将我抱住,脸埋到我的肩头,我听到他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无比。我埋在他怀里几乎要窒息了,我拼命踹他的腿,而他就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待他松开我时,吴妙杞已经走进卫生间了,我怒目而视,却分明感觉到自己面颊发烫。而我心里分明知道,这个拥抱,无关乎爱。

后来我们一直掩饰得很巧妙,直到下车的时候也没有被她发现。周文山说,她每个周六下午都会坐火车往返于沧州和小斌山这两个短途车站间,去找自己的爸爸要抚养费,但似乎大多数她都会失望而回。

“所以才会……”我没有说出那个偷字,周文山看着我一脸沉重地点点头。

“那你又来做什么?”

“保护她啊。”这样的回答让我心里涩涩的。

我不满地说:“你真把自己当英雄啊。”

周文山说:“这是承诺。”

可我却觉得这完全是一个蹩脚的借口,有谁会真的在意年少时的承诺,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你会用心地记着那么多年吗?

外面开始下起雨来,我和周文山躲进了楼道里,吴妙杞上去很久也没有下来,我抱着自己的小臂在风中瑟瑟发抖,“也许她今天晚上要在这里过夜呢。”周文山沉默不语。“你不觉得你自己这样很傻吗?”话音落后我自己轻轻地笑了,这让我觉得自己也好傻啊。可是在爱情面前,谁又能不犯傻呢?

后来楼上开始传来剧烈的争吵,我清晰地听见一个女人的尖声叫骂,还有吴妙杞反驳的声音,以及玻璃摔碎在地上破碎的声音。我抬脚往楼上跑去,周文山忽然犹豫了一下拽住我的小臂,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不是要保护她吗?”

我们的出现让那个穿着睡衣,头发像狮子一样的女人猛然警觉起来,“好啊,你还找了帮手呢!那也休想从我们这里拿走一分钱。”吴妙杞回头淡淡地看了周文山一眼,此时他就靠在下一级台阶的护栏上,满脸的关切样子。她的眼神里绝不只是默然那么简单。我忽然决定,如果他们真的是两情相悦的话,那么我也就只好大义地忍痛割爱了。就算是那样的情况下,我的脑袋里仍装着数不清的这个那个飞来飞去,搞得我意识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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