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喧嚣已落幕
吴妙杞的爸爸不在家,这个狮子头的后妈简直比白雪公主的后妈还要恶毒。她的大胖儿子就坐在屋子里啃排骨,可是她却连每个月三百块钱的生活费都不愿意给她。周文山过去拖着她的袖子说,“走啊,和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可是她甩开他的手,不去看他瞬间变化的表情。周文山的手就僵在半空,看上去是那么的唐突。如果她也喜欢他,是断然不愿意自己这样的情景出现在他面前的吧。
一声重响,狮子头后妈已经把防盗门紧紧地关上。吴妙杞站着没动,目光清冷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铁门。然后她缓缓地蹲下身子,抱紧了自己。我和周文山一左一右地站在楼梯上,好像左右护法一样,但是她没有起身的意思,周文山自然也不会离开,我也只好留在这里。
好在后来她爸爸回来了,否则我真的不知道我们是否要一直站在这里,直到风化掉。她爸爸看到她,明显的一怔。软声细语地叫她起身,然后掏出钥匙来开门,那个狮子头后妈见我们还没走,扯着嗓门立时便骂开了,做爸爸的劝也劝不住。只好无奈地对女儿说,“杞杞先回去好吗?爸爸过些天把钱给你送过去。”
这分明是提前计划好的,夫妻两个,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可是她却点点头,闷声不语地不再纠缠更不再坚持,缓缓地走下楼梯。可我分明看到自她眼角滑落的清泪。我的心莫名地一沉,当即有一种想要把周文山送给她的冲动。
从小斌山回来以后,我们和吴妙杞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亲近起来,她和周文山,依然保持着固有的距离,在学校里,也总是独来独往,不发一言。我总觉得,这样不开心的吴妙杞迟早是要出事儿的,但我没料到,第一个出事儿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记得上次那个挑衅要一千块钱才肯罢手的混混吗,他问了我的姓名,我告诉他,“高三(3)班,张小竹。”然后他就真的找来了。是傍晚的最后一节自习课,老师已经离开了,周文山因为被叫去上化学的加强课,也没有在本班的教室,忽然从后门探过一个脑袋来,伸出左手的食指,向上钩了钩,“张小竹是这个班的吧!出来。”我回头看到那张猥琐的脸,教室里或惊讶或恐惧或漠然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我身上,我推开椅子向后面走过去,刚踏出门口,一只手就堵住了我的嘴巴。然后我猛然睁大的眼睛里看到四个男人。他们拖着我从三楼的教室外面一直到学校废弃的操场上,因为新操场的建成,这个和破旧的居民区连着的操场也就此荒凉了,学校一直在考虑建个实验楼,却一直没有定下来,现在这里成了绝佳的作案场地。
他们似乎并不着急收拾我,那个为首的男的,用从地上随便捡来的小细棍扎在我的右脸上,“嘿,记得你说过,让我尽管找你吧。”我没有说话,而是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的脸,努力在脑海中寻找对策。然后趁他们哈哈大笑的得意时,猛地向我身后攥着我手的男人狠狠地踩下去,他嗷的一声惨叫松开了我的手,我从地上抄起石头就向面前的男人砸过去,然后拔腿就跑,可我明显地有些腿软,最终还是被他们抓住,“妈的,”为首的那个男人狠狠地甩给我一巴掌,“老子今天非得给你这个臭丫头一点儿颜色瞧瞧。”然后他就开始动手动脚,我用脚踹,用牙咬,却只是换来更多的拳头和巴掌。就在我要绝望的时候,周文山抱着一根大木棒出现了,我倒在地上听到棍棒的声音,叫骂的声音,以及骨骼碰撞的声音。
当这些声音统统静止的时候,我睁开眼睛,看到周文山模糊的脸,他的身上脸上都有血渍,我几乎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抬起手臂,柔软的手掌搁在他不甚清晰的面庞上,我说:“这一次,你英雄救美的美女很青睐你哦~~”
但是我没有听见他的回答。我不在乎,因为不管多蹩脚,我总算说出了自己想说很久的告白话语。
醒来的时候,我就躺在医院的大床上,看到爸爸妈妈还有缠着绷带的周文山,他的脸上涂了药水看上去很搞笑。
还有谁?妈……妈妈!
逆光的方向,她的笑容安静美好,我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那双我六年多不曾碰触的双手,我想努力地微笑,泪水却好想向下流。我跟自己说不能哭,张小竹,你怎么能像个小姑娘似的没出息呢?可我分明还是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小姑娘啊。
她对我说:“对不起。”我就拼命地摇头,爱怎么会错呢?只是有时候我们用错了表达的方式而已,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你的爱,是那样的不可替代。
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吴妙杞,是在我出院之后的第二个礼拜三,她被人在世贸大楼的顶端发现,怀里揽着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十岁弟弟,十二层的高度上风一定很凉,我忽然好心疼她。
当我和周文山赶到现场的时候,她的狮子头后妈一直在号啕大哭,嘴里还不忘记骂骂咧咧的。警车出动了好几辆,就连消防人员的车都派出来了。
一直有人在顶端和她交流,企图说服她。她却只想叫周文山上去,上面的人传话下来,他立时心急火燎地冲过去,出现在喊话人的面前。那时候我还想,纵使失去了爱情,我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别人在我面前消失。
但是周文山上去之后十分钟,吴妙杞还是决定拖着那个胖小子从楼上跳了下来,人群里有人尖叫,开始骚乱起来,我垂下头,泪水就流下来了。周文山下来的时候一直不说一句话,走在路上忽然攥紧了我的手,用了力气的,握得我生生地疼起来。
后来学校的光荣榜上面,一直没有空出过一个照片的位置,周文山没再提起过她,学校里关于她的传言在几个月之后也风平浪静起来。再后来,周文山忽然对我说,“你知道吴妙杞为什么叫我上去吗?”
我游移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继续说,“她是为了同我讲一句,‘小山哥哥,我从来没有忘记你’。”然后他的泪就落下来,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间。那一刻我便知道,他们之间,或许不全是爱情,也搀杂着很多其他的情。它们很纯粹,很干净,经过时间的沉淀变得绵长柔软许多,我们说不出来,只能去体会。也许温度适合它们会发芽,也许它们永远停在一个点上,只是温暖。
生命中有太多的温暖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后来明白,为了这一切,我们都该好好地活下去。
就在我们从小斌山回来的那个夜里。已经快要十一点钟。张亚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坐在客厅里,慢条斯理地抽一根烟。看到我,忽然间绷直了身子,目光如炬地看向我, “小竹……”他这么认真地叫我小竹的时候就是他有重大事件向我交代的时候,记忆里他只这么叫过我一次,那就是妈妈和他离婚的时候,那时候我刚满十一岁,他就那么看着我一脸认真地说,“小竹,妈妈从今以后不和咱们一起生活了。明天你要和爸爸一起去新家。你愿意吗?”他看上去很憔悴,我都不忍心跟他说半个不字。那个时候,妈妈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同我说,在这之前,她甚至就开始断断续续失踪。但是爸爸说完那句话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所以现在,爸爸非常认真地叫我小竹,我的心忽然猛地抽了一下。看我沉默不语地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掐掉手里的烟,伸手到我面前,忽然攥紧了我的手,那双手,竟是那样的冰凉彻骨。
“小竹,我想和你谈谈妈妈。”
这也正是我要和他说的话题。于是我开口,“谈什么?谈谈每个月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女人不是曹方吗?”
他脸上反而没有惊讶的表情,而是像他冰凉的手一样,冰冷的没有感知似的,“你都知道了。”
“如果妈妈说现在要回来同我们一起生活,你还可不可以接受她呢?”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期待我说愿意,就像六年多以前我那样确定地点头。
可是这一刻我没有,我甩开他的手一字一顿的说,“不。我不接受。”
“我不能接受一个无故消失六年的人,连电话也是别人冒充打来的人;我不能接受一个在我成长中无故缺席,从没给过我关心给过我爱,说走就走又忽然说要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