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少年

没了交集,但注意力却未曾转移。只要她出现的地方,她的镜头和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她。

仍下着雨,可夏琳却没有撑伞,刘海儿被淋得湿渌渌地贴在额头上,浑身湿透,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

雨下大了。许聆歌打开伞,把两个人罩在温暖的柠檬黄色下。夏琳忽然抱住许聆歌的肩膀轻轻地哭泣起来,像受了伤的小动物。呜咽的,破碎的哭泣声。

许聆歌觉得自己的身体像石头一样僵硬。她伸出手,犹豫了很久,才轻轻落在夏琳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她不知道在这个女生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这是她目前能给予的最大的安慰了。

下午六点的“SANDY”,蜜糖的柑橘茶和法式番丝,海鲜烩意大利粉,一小份慕斯蛋糕,温暖的橘色灯光,很有安全感的小包厢,起了雾气的玻璃。

室外是沙沙的细雨声。

夏琳甜美微笑,低头吃东西,说学校里好笑的事情,可就是不提及她在河堤边哭泣的原因。许聆歌本就不善言辞,她不说,她便不问,只是陪着她一起吃东西。

“谢谢你的款待。”在“SANDY”门口,夏琳和许聆歌告别。

“这条手链送给你,祝你幸福哦。”

是一条银质的四叶草手链。

“我曾经以为它会给我带来幸福,可是后来我发现原来它不是我的幸福……希望你会比较幸运。嘻嘻。”

虽然夏琳一直在微笑,可不知道为什么,许聆歌总是隐隐担心她会忽然大哭出来,哭得整个人都像摔碎的陶瓷一样一片片碎裂开来。她连笑容都很哀伤。

“我能给你拍张照片吗?”

“嗯?”夏琳正在为许聆歌戴手链,忽然抬起头来。夏琳的脸第一次靠她那么近,许聆歌再凑近一点,似乎就能亲吻到她的额头。忽然就有点慌乱。

“能,拍张照吗?”

“当然可以。”

起雾的橱窗前,撑一顶柠檬黄的雨伞的女生,师大附中的格子及膝百褶裙,只属于少女的甜美笑容。

咔嚓。

“你把我拍得很美呢。如果还有未来的话,我多希望你每年都能给我拍张照片呢。”

“是你本来就很……漂亮……”总觉得夏琳的句式怪怪的,但许聆歌也说不出到底哪里怪。

“那么,再见了。今天重遇你,真的很高兴。许聆歌,谢谢你的下午茶兼晚餐。”活泼甜美的女生淘气地敬了一个礼,正式向许聆歌告别。

如果还有未来的话,我多希望你每年都能给我拍张照片呢……

可惜,没有未来了。女生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却,露出寂寞悲伤的表情来。

知道夏琳吞安眠药自杀的消息时,许聆歌正在擦相机的镜头。

“你们知道吗?文科二班那个长得超正的夏琳,自杀了!”同班一个男生因为上课看小说,明明是被逮到办公室挨批,回来时却兴奋异常。

“真的假的?”

“死了吗?”

“为什么自杀啊?”

……

男生绘声绘色又添油加醋地将从办公室听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但许聆歌什么也没听清,脑海中只是一遍一遍回荡着同一句话:夏琳死了!夏琳死了!夏琳死了……

蜜糖的柑橘茶和法式番丝,海鲜烩意大利粉,一小份慕斯蛋糕——她和夏琳吃的下午茶兼晚餐原来是她告别这个世界之前的最后一顿饭。昨天还在许聆歌镜头里巧笑倩兮的女生,今天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如果还有未来的话,我多希望你每年都能给我拍张照片呢……

甜美的笑容下埋藏着多么厚重的寂寞和悲伤啊,才能让她对自己下那么大的狠心……

许聆歌忽然觉得教室里很闷,于是不由自主地拨开人群往外走。也不知走了多远,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学校后山坡的小树林里,手里还紧紧握着刚才在擦拭的相机镜头。

“你在哭吗?”

迟钝地转过身,看了很久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让她非常讨厌的蔚锦。

“你真的在哭啊?!”因为太过惊讶而忽然慌张无措起来的声音。

想要否认,可是一摸脸上,湿渌渌的一片。捂住眼睛,可是更多的泪水涌出来。眼前这个叫蔚锦的讨厌鬼变得越来越模糊,像隔着一面湖水看到的人影,水波一晃,人影也跟着摇晃模糊起来。

喉咙发出干哑嘶吼的声音,停了一停,终于控制不住地像头受伤的小狼一样大吼起来。许聆歌拽住蔚锦的衣领,整个人要瘫到地上去,眼泪不停地掉下来洇湿她的,和他的衣襟。

蔚锦从来没有见过许聆歌这样。在他眼里她总是冷静自持,甚至是冷漠无情的样子,情绪起伏小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出来,从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难过得好像全世界都在她眼前忽然坍塌。

蔚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刚才看到许聆歌木然从他们班门前走过,担心她出什么事才跟着她,没想到会看到她这么崩溃的样子。平日擅长的甜言蜜语一点用场也派不上,只能沉默地抱住她,任她嘶吼,捶打,哭闹,他只是安静地用力地抱住她。

总是嬉皮笑脸的蔚锦,第一次露出认真的表情。

“许聆歌,为什么你哭泣的时候,我连原因也不知道的时候,我就那么难过呢……”

夏琳自杀的消息在小城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省重点师大附中、未成年少女、成绩优异、长得漂亮,这四个关键词再与自杀和怀孕两个词连起来就制造出一份让人难掩兴奋之情的饭后谈资。

是的,夏琳的尸体经检查后发现,除了胃部有大量安眠药之外,她的子宫里还有一个未成型的胚胎。如果正常生长的话,七个月后会变成一个可爱的小婴儿。可是它现在只能是一团死掉的胚胎,陌生人嘴里最具暴点的谈论点。

毫无疑问,夏琳的死,和一个男生有关。可是谁都不知道那个男生是谁,夏琳的生前好友只知道她确实和某个校外男生关系很好,那男生比夏琳大五岁,在酒吧驻唱,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不过这些信息对于许聆歌而言已经足够。连续一个月,她每天晚上都混在酒吧一条街上,坐在离舞台最近的位置,穿短袖低胸的T恤,举着相机拍舞台上的歌者。手腕上代表幸福的四叶草手链在灯光的照射下银光闪闪。

新认识的朋友小毛在“地狱之火”做酒保,他说:“聆歌,你的手链好漂亮,和卡卡的那条像情侣款。”许聆歌喝下一大口芝华士,笑了笑。

一个星期之后,许聆歌在“地狱之火”看到了休完大假回来上班的卡卡。长刘海儿,脑后束一马尾的瘦高个男生,因为常年昼伏夜出而肤色苍白,眼睛下方有一圈淡淡的黑眼圈。可是这些都无损他的英俊。

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很迷人,像夜地里的吸血鬼一样英俊邪气,让纯真的少女无法招架。

许聆歌举起相机拍他的时候,他就冲着她的镜头露出角度完美的四十五度侧脸,有点忧郁,有点忧伤,有点小小的迷离。

许聆歌举高手臂,头顶的转灯刚好转到恰好的角度,那条四叶草的手链闪烁出刺眼的亮光。卡卡用手遮住眼睛,脸上微微现出惊慌的表情,可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唱着深情款款的忧郁情歌,像所有爱情小说里那些暂时落魄却注定高贵的王子一样。

卡卡唱完下台的时候,许聆歌走了过去,卡卡以为她是粉丝要签名,笑容还未全部舒展开,许聆歌手里的酒瓶子就砸到了他的脑门儿上。

所有的人都愣了,舞台的后侧乱作一团。

许聆歌被人拽着往后台拖,卡卡捂着额头尖着嗓子叫:“帮我往死里揍!”

在混乱中,有人握住了许聆歌的手,想把她拖出人群。可是人实在太多了,到处都是拳头和脚,他们根本冲不出去。那人只好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许聆歌,硬扛下那些拳打脚踢。

又是蔚锦。

许聆歌已经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打得嘴角都肿了起来,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指印。她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蔚锦的脸,已经习惯于他的无处不在,不再好奇为什么他又忽然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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