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安雅的黄昏和黎明

安雅是那么的喜欢他。他用手指在她背上急切地写着答案,修长的指尖传递的不仅仅是一个字母,而是她孤立无援时唯一的一股暖流。看到有人一球击碎了她的暖瓶,他便急着要跑过来却被桑子一把搂过去,可他仍是每天给她打好饭菜,偶尔还会有一颗洗干净的水果。这样好的照顾,这样好的感觉,这样好的男生!可惜这个男生他是别人的,他欣赏的表情,他愤怒的眼神,还有他握紧的拳头都是为了那个叫桑子的女生。

那么他对安雅呢?只是同情吗?

只能是同情了。这个据说遭遇过不幸的女孩子沉默无语地坐在他前面,让他总是想要伸出手去拉她一把,拉她去看更美更温暖的未来,只是他自己却被拉向了深渊。

穆关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安雅身后的墙上,几个从教室里探出的脑袋缩了回去,似乎带着失望的表情。

5

桑子在五月份的几个面试中连连失败。其实脸上留下的浅褐色印痕并不是最关键的原因,她自暴自弃疏于练习,让考官频频摇头。

这期间桑子没有找过安雅的麻烦、因为穆关不曾说破,是对她最后一次的同情和包容了吧!

一年之后安雅让这所省重点的师生们跌了眼镜。一直默默无闻连最简单的英语题都答不上来的她高考分数居然排在年级前五,更让人惊讶的是她明明估算出了自己的高分却执意选择了一所不相称的大学。

大学报到那天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替她拿行李,帮她找寝室。他叫秦连安,是这所学校医学院的研究生,他曾经在一所省重点高中做了半年的校医,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安静柔软得像小羊的女孩子,也便是因为那个女孩子他才破釜沉舟地考了研究生。

一切收拾停当后秦连安请安雅吃饭。小饭馆吵吵闹闹坐满学生样打扮的男男女女,初秋的风还是那么燥热,吊扇在屋顶挥着有些油腻的翅膀吃力地打转,有人喊:老板,我的蛋炒饭好了没有?

然后帘子后面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系着红色的可口可乐围裙,一脸油油的汗,他笑着一叠声说:好了好了,马上就来。

安雅偷偷别过脸不敢再看。秦连安这一年来不断写信鼓励她用功学习,他说,我在这里等你。他和所有人一样没有看透安雅隐藏的实力。安雅回信说,我尽力。秦连安有一次在信中无意说道,他在校门口遇见了穆关。于是安雅回信说,我会考过去的。

秦连安问:不要打个招呼吗?

安雅轻轻摇头时,穆关已经朝着这个挺直的背影走过来。

安雅?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出口,安雅的背便轻轻一颤,然后如一只受惊的小鸟一样忽地飞走了。留下错愕的秦连安和穆关互相对望。

6

安雅不要这样的重逢。她曾经用心良苦地报复了伤害她的人,她又怎能这样坦然去面对一个被她伤害过的人。若不是因为她,穆关如今也该是大学校园里意气风发的学子,而不是满身油污点头哈腰的小饭馆老板。

秦连安只说遇到了穆关,却不曾告诉她他是这样的境况。

安雅再次出现在小饭馆时是抱着一打书去的。她穿着军训服把书塞进正在开门板的穆关怀里便要走掉。

“安雅,”穆关叫住她,“桑子去上早自习了,我替她谢谢你。”

安雅有些不知所措,她是绕不过那个叫桑子的女生了,她仍和穆关在一起?

“桑子在复读,来年考这所学校的艺术系,这些书她或许真的用得着。”穆关解释着,眼神一如当初那般真诚温暖。安雅却只觉得冷,她笑一笑转身离开。

为何在某些人眼中似魔鬼,在某些人心中却重如至宝。安雅又想起那个黄昏里的噩梦,一群小太妹围着她,夸张的笑声里是无知的邪恶,那个纨绔子一下下扯着她的衣服,关节突兀的手硌疼她细嫩的皮肤,她要挣扎,几双手便起哄地揪住她的头发。她的上衣已经残破不堪,纨绔子对着手机大笑,他说,桑子姐,还是你的方法过瘾!

电话那端传来得意的大笑,然后说,你好好玩吧,我去找穆关了。

她说得那样轻松,像为别人讲解了一道习题而后带着成就感潇洒离去,她可曾知道自此以后那片阴霾就罩在安雅的天空里从未消散,她在睡梦中都会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死死捍卫着青春的尊严。

安雅再也没有去找过穆关,她总是以最快的速度经过那家小饭馆,细碎的发已经长及腰际,在秋风里飘逸出一道柔和却倔强的曲线。

秦连安时常约安雅出去,用研究生的补贴和发了论文的稿费给她买各种礼物,他说,你值得拥有。这不是一句广告词,也不是一句笑话,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轻地拉过了安雅的手,心疼地抚摸着,似乎在寻找当年留下的针孔。

安雅没有拒绝,在许多的灰暗和薄凉之后她是该拥有一份无微不至的关爱了。而她要做的是给这份关爱一个名分。

7

大二那年的夏天,学校门口的那家小饭馆突然关门了。

安雅的失落秦连安是看得清楚的。虽然安雅每次挽着他的臂从那里经过时都加快了脚步,可这样欲盖弥彰的动作他怎么会不明白。那并不是出入学校的必经之路,反而是有些杂乱逼仄的小路,可安雅每次都选那条路走,即使在雨后小路泥泞不堪的时候。

安雅在小饭馆关门后终于肯驻足在那道门前,看着贴在上面的招租广告,脊背僵硬。她再也不用只拿余光扫这门里的动静了。

后来秦连安和安雅相继毕业,秦连安在一家医院做外科大夫,而安雅却放弃了外语专业的特长,做了一名记者。认识的人都怀疑少言寡语的安雅怎么能胜任这份工作,可事实又让众人跌了眼镜。

安雅事事冲在前头,抢劫现场,贪官腐案,她在镜头前严肃而尖锐,那温顺柔弱的一面全然不见了。有时在敏感的采访中起了争执,对方粗暴地推搡她,她仍挺直脊背倔强地举着话筒,毫不退缩地提问,冷静睿智得让所有人敬佩。

在一次跟踪报道中安雅见到了桑子。当时安雅跟在一队警察的后面,突击一个贩卖摇头丸的窝点。一阵慌乱之后里面的十几个男女都抱头蹲在地上,桑子虽然也双手放在脑后却昂着脸挑衅地看着警察,她脸上有厚厚一层的脂粉,已经看不出当初留下的印痕是否还在。

蹲在桑子旁边的人碰了碰她小声说,桑子姐,别惹警察。

那人有一张极丑的脸。这张脸安雅怎么都不会忘。当年他追过安雅,开始还扮着骑士每天小礼物不断,后来跟屁虫一样黏在安雅身后,被安雅拒绝几次之后他带着委屈和愤恨向他的表姐求助。

于是桑子派了几个小太妹过来,将安雅堵在角落里。

那天安雅的上衣被抓烂了,她只好背过身死命抓住墙壁,只把光洁的后背露给他们,任那些手在她的背上划出多深的血痕也不肯转身。所幸,被出来巡视的教导主任撞见了,安雅才得以在绝境时获救。

不过那个纨绔子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他是校长的儿子,教导主任不会为了安雅去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即便她是学校里重点培养的苗子。校长说,把她转到省重点去算作补偿,希望她守口如瓶既往不咎。

安雅答应了。这件事她始终都没有跟父母说过,她只说成绩好被省重点挖走,父母来学校看她的时候还带了礼物祝贺她,她却握着那个电子词典泪流满面。

在新学校里不知怎的就传开那样的流言,她是被玷污了的可怜羔羊,安雅不解释也不自卑,她努力把背挺得笔直,就如当初她死命贴紧在墙上一样,把直直的后背留给他们肆虐。

在见到桑子之后不久,安雅又采访过当年的校长和教导主任,他们在狱中的样子让安雅也不再恨了。那纨绔子供出了他老爸和教导主任收受贿赂,也把桑子的罪状全部兜出来。

这不是安雅有意的复仇,只是她恰巧见证了因果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