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好不哭泣

她身上所有的伤都在医院里治愈好了,然而隐藏在心底的,任何人都看不到。我揪心的懊悔,冉洛之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毁掉了左小奈所有的光明。

从那之后,小奈不再去米奇之家,甚至连学校都很少来。我身旁的位置总是空着,最终被愤怒的班主任撤掉。她发疯似的让小奈带家长来学校,起初小奈无所谓的不理睬,后来索性扔下一句神经病走掉。

我知道她根本没办法带家长来,年迈的外婆抑或不正常的妈妈,都不可能带来学校让别人嘲笑。

似乎好不容易决定安静的灵魂又开始翻腾喧闹,我甚至间歇地听到关于小奈参与群殴事件的消息,听说她做回初中的小太妹,狠狠教训了好多惹到她的人。

手机忽然震动,居然是季浩然发来的消息,他说洛之你快去救人,要出人命了。我下课后在学校花园见到了他,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那种胀痛的感觉,早已经消失不见。

他将手机打开,一条陌生的短讯写着,eyes to eyes。这个号码我异常熟悉,季浩然抓起我的手,“洛之,左小奈带走了我的朋友,她说要以牙还牙,怎么办?”

我咬着牙给她打了电话,口兹口兹口兹的电流声过后是久违的小奈的声音,“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地点不变,仍旧是那间废弃的车库。我和季浩然赶到的时候,丸子头女生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手脚捆绑地躺在地上冰冷的水洼里。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腾而起,我呆滞地看着小奈,“你不知道这样会被处分吗?说不定是退学!”她从旁边男生手上接过一支燃烧的烟,“退学?冉洛之你不会在搞笑吧?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季浩然和我同时怔住,我上前两步,“那样你怎么考大学?难道以前的付出都白费了?”她苍白地笑起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米奇哥,现在没必要了。”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一个耳光飞了过去,“我根本不该答应加入米奇先生的谎言,他一直是那么喜欢你,你离开的这些日子他每个晚上都会讲你们的故事给我听,难过的不止你一个!是我对不起你,小奈。可是你这样堕落,对得起他的用心良苦吗?”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烟燃到了尽头狠狠地烧灼着她的手指。我抬高音调,“小奈!米奇先生是真的喜欢你!跟我一起去找他,然后明天回学校上课!”

大概从没见过如此凌厉的我,她让人帮季浩然把丸子头女生送去医院,然后跟着我走出车库。

她的手机就在沉默中叫嚣起来,我的思绪还在惊动,小奈匆匆挂断电话后惊恐地说,“洛之,我妈妈从医院跑出来了!”

[只是一场梦魇]

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样触目惊心的场面。米奇先生倒在小店隔间的门口,殷红到暗黑的血在干净明亮的地板上画成了地图,从第一面镜子开始,一直流到店门口。

小奈妈妈挥舞着刺穿米奇先生身体的刀,在渗人的地板上欢呼雀跃。我和小奈赶到的时候,警察正在强行将她带走。

她呼喊着,小甄小甄,妈妈终于给你报仇了。那个坏蛋终于死了,妈妈刺了他很多刀,他死定了,死定了。

现场被封锁起来,米奇先生被抬上救护担架,那么白的棉布,瞬间红透。

周围是慌乱人群的脚步,零碎到根本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小奈第一次这么疯狂地对自己的妈妈,她扯着她浑身是血的衣服,呼喊着这是为什么。

神经异常的女子竟然喜笑开颜,她说小奈,你哥就是被他撞死的。他以为给了钱就没事了,你爸爸那个不要脸的男人,拿了钱就跑。昨天晚上我跟踪你,才发现了这个坏蛋原来在这里。现在我终于给儿子报仇了,哈哈,哈哈。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将整个故事串联起来,小奈一直不愿意提及的哥哥与爸爸,为什么会精神失常的妈妈,还有米奇先生那个站不住脚的借口。

哪里是因为害怕自己不能给予小奈幸福,仅仅是因为不能原谅。

就算是以小奈哥哥小甄的朋友出现,像亲哥哥那样默默地照顾着小奈,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警察将小奈妈妈带离了现场,小奈呆滞地跌坐下来,嘴里细碎地说着什么我却根本听不清楚。

“小奈?”我轻唤她,她猛地抬头,已经是泪流满面。心疼像能穿越空气的分子,撞进我狭小的心,我拥过她,泪也不知名地悄然落下。

我说小奈,米奇先生是有苦衷的,他并不想隐瞒你什么,只是想像哥哥那样在你身边照顾你,陪伴你,让你有个温暖而温馨的依靠。

她放声地哭出来,好像拥堵了太多的委屈和不甘。她说洛之,小甄哥走的时候我没有哭,可是我的心好痛,一个每天都会陪着你的人,突然某一天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脸。妈妈哭哑了嗓子,然而第二天,爸爸就消失了。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懂得哭,坚强得如磐石一样照顾着病态的妈妈和年迈的外婆。摒弃掉那些幼稚而叛逆的表面,仿佛一切都无所谓。等我遇见米奇哥,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想他们。我想有人来疼爱我,可是为什么终归是我自己在做梦?

我抹掉眼泪,用力地再抱紧她,“小奈!不要哭泣!还有我在,我会陪着你,知道吗?”

她颤抖的声音哽咽不断,然后重重地点头。

我们说好了。

米奇先生最终因为失血过多而永远地离开了,警方没有在小奈妈妈身上发现伤口,证明米奇先生根本没有还手。

也许是因为措手不及,但那毕竟都无从考究。

鉴证科的人还在确认小奈妈妈是否真的精神失常,以此才能判断这是故意杀人,还是过失杀人。

在那之前,米奇先生就躺在陈尸房的抽屉里,冰冷地等待。

季浩然后来找到我,以救了丸子头女生这样拙劣的理由想约我出去,我干干脆脆地就拒绝,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帅呆了。

然而小奈忽然出现在教室时我还是被吓了一跳,依旧是诙谐熟悉的口吻,“洗礼完毕,我又得到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的眼泪又有溢流的欲望,她赶紧夸张地做嘘声状,“洛之,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抽抽鼻子点头,“嗯,我知道。这个不叫哭,叫喜极而泣,懂不?”

她哎哟一声,手就拍上我的肩膀,“小样儿,还学会狡辩了?”我哈哈笑着跑出教室,小奈应声而上,追了出来。

清晨温暖和煦的光普照开来,像是一串密而细小的点,然后逐渐连接成线和面,最后赶走这世界上所有的黑暗。

那种心暖,叫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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