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我们的半夏青春
文/七叶重楼
1
二00七年的冬天异常漫长。等到捱过的时候,才发现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所有的树便长出了深绿的叶子。春天似乎还未开始便消融在日渐肆虐的日光里。
我隐隐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虽然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但想起的时候却似乎有种心酸的错觉。这种情绪出现在一个阳光健康的高三男生身上多少有些诡异。我从隔壁班又换了男友的班花想到家里暴力值暴涨的老妈,从寝室没吃完的半袋牛肉干想到魔兽里未到手的那套高级装备,可是毫无头绪。
到最后我记起了杜小晚曾经嘲笑我的话,她说陆熙,你的EQ简直是在拖全人类的后腿。这一刻我觉得她大概是对的。
我打了一整个下午的篮球,到傍晚操场上只剩下自己和篮球架的影子,才慢慢往回走。
路过学校礼堂时,我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台上人影晃动,大概是在排练节目。休息的间隙里,有人追逐打闹,年轻的脸庞上有着不谙世事的热情和张扬。我突然记起一年前的夏天,也有一出戏在这里上演,只是到现在,演的人和看的人都早已离场。
我们四个人永远在一起吧。是谁说过这样的话?
我像是失忆的人,在恢复记忆的瞬间,心脏在蜂拥而至的往事里,发出巨大的轰鸣。
2
杜小晚出国之前来大院看我,她爸爸早已经为她在加拿大办理好了一切,只是因为我她才将行程一拖再拖。
她担忧地看着我,“陆熙,我是杜小晚。”
我流利地背出下面的话,“我知道啊,你是我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小学到高中的同学。”
这是杜小晚教我的,从我出院以后,我们每次见面都会进行这样的对话。
杜小晚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地说:“我要去加拿大了,林乐言已经在那边等了两年。虽然我不知道过去了是不是一定会去找他,可是我该给他一个交代。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陆熙。”
我终于忍不住问:“那夏禾呢?夏禾在哪里?”
杜小晚像见了鬼一样,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记起来了?”
我不置可否,我确实记起了很多事,可不是全部。我的记忆就停留在和夏禾吃完冰激凌的某个下午,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被人用砖砸了脑袋丢失掉一部分记忆。
我说:“路过礼堂的时候,我想起了我们曾经排《罗密欧与朱丽叶》,你,夏禾,林乐言,我们四个人。”
我妈在厨房里面喊:“陆熙,小晚,出来吃饭~~”
饭菜比平时丰盛不少,我妈热情地招呼杜小晚吃菜,看着我的时候,目光有些黯然。我这才发现她的两鬓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白色。我深吸了口气笑着说:“妈,你别跟看傻子一样看我啊。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起来,又不是脑袋坏了。而且我忘了谁都没忘了你是我妈呀。”
“有些烦人的事,记不起来也没什么,未必不是好事。”这句话我是说给杜小晚听的。
我妈也喃喃地点头,“想不起来也好……”
杜小晚走的时候我送她到门外,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笑着说:“等有一天我想起了再问你夏禾的联系方式吧。别这个样子,我认识的杜小晚永远都应该是没心没肺的。”
她不说话。
“你不再生我气了吧?”我记起那时候她不愿意和我说话。
杜小晚看着我,她快要哭了。
3
春末夏初的时候,杜小晚凭借着一身出色的招摇撞骗的功夫混成了戏剧社社长。而作为她十年挚友的我,完全没有感受到传说中的有福同享——比如被请个客吃个饭什么的。杜小晚一上任就开始积极地游说我加入戏剧社并参演她人生的第一部大戏——《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最后两场,她计划以此作为戏剧社在这一年文化艺术节上演出的节目。虽然我不排斥文学,但也从来没想过会跟莎翁扯上关系,况且我觉得如果由我演来罗密欧,这出著名的悲剧很可能会是小品的效果。杜小晚听了我的话很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我还没告诉你,我邀请来演罗密欧和朱丽叶的人都已经答应演出了。你的角色是罗密欧的仆人,就是在小罗死的时候出来嚎一嚎。”于是我……更不可能答应了。
那时候还是二00六年的春末,树叶正绿得赏心悦目,阳光也温暖得恰到好处,所有的事物都散发出温和美好的气息。除了杜小晚。她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仍然得不到肯定的回答,到后来我甚至开始明目张胆地躲着她,于是我们开始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很久以后我想起来还是觉得,杜小晚堵人的手法真的是很烂。所以直到两个星期后我的右腿光荣负伤,她才有幸看到了我的背影。
我拖着一条腿在人群中艰难地挪动,十米之外杜小晚不顾形象地在我身后咆哮:“陆熙你给我站住!”
我无动于衷地继续挪动。那一刻我忘记了我十年来所积累的经验和教训,忘记了杜小晚是个多么强大的女生。于是我受到了惩罚。
“前面那个瘸子!你再动一步试试,信不信我一巴掌扇你个不孕不育加重症监护!”杜小晚的台词功底很好,声音的穿透力更是让人赞叹。
世界都安静了。我停止了挪动。围观群众的情绪很不稳定,因为憋笑憋得很辛苦。
奶茶店门口有个女生蹲了下去,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虽然在看到我铁青的脸色愤怒的目光之后及时地捂住了嘴巴,可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仍然弯得像小月牙,脑袋后的马尾也随着肩膀的抖动晃来晃去。我在心里哀号,老天啊,赶紧来收了杜小晚这个妖孽吧。
妖孽追上来之后直接对我甩出了杀手锏,“演戏,或者我找阿姨谈心,你自己选一个吧。”我童年的时候犯过很多不为人知的小错误,比如弄洒我妈的外国香水,比如胀死了两条小金鱼,比如扔毛毛虫在我妈床上……而杜小晚找我妈谈心的意思就是要把这些错误揭发出来。一想到家里那个崇尚暴力且对撒谎深恶痛绝的老妈,我不寒而栗。
我有些脱力,“为什么非得要我演,你找其他人不行吗?”
“因为这是我的第一部作品,而你又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够参加啊。”完全是理直气壮的语气。
于是在妖孽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下,我屈服了。这一招她用过很多次,屡试不爽。
杜小晚心情变好,主动提出搀我去医务室换药,她看着我一腿的纱布毫不表示同情,“你真行,打个篮球都能摔成这样。”
我没有告诉她这其实是和三个高年级的学生打架被踢了很多脚的结果,我怕她会替我妈揍得我体无完肤,还怕她会追问原因,怕她知道会难过。天知道看她皱眉头我都会舍不得。
4
我和罗密欧朱丽叶会师的那天,杜小晚作为导演很豪爽地表示要请客,地点定在一家热火朝天的烧烤店。
我和杜小晚来得早一些,在等人的过程中,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告诉你一个秘密,朱丽叶是学校最出名的女生夏禾哦~~我面子够大吧~”
“学校最出名的女生不是你吗?”
杜小晚很白痴地继续接话:“我怎么能和她比,人家可是名动全校的美女。”
朱丽叶漂亮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罗密欧家一个跑腿的。
也许就在那个时候,命运笨重的齿轮已经按照某种旨意开始缓慢地转动,它在另一个空间发出刺耳的轰鸣。我们却浑然不觉。
我喝到第三杯可乐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紫色的套头衫,休闲裤,帆布鞋,斜挎着一个大大的NIKE运动包。
杜小晚使劲朝她挥手:“夏禾!这边!”
我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的美女,但为什么会觉得眼熟?问杜小晚的话得到的回答多半是男生看到美女都恨不得成为一家人,当然越熟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