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
早上我陪妈妈去超市,超市后面是一片停车场,妈妈在锁车子时,我恍惚地看到一个非常熟悉的背影。然后我对妈妈撒谎说要去厕所,让她自己先进去买东西。确定她已经走进超市后,我慢慢地走到那一个偏僻的角落,那个人也站起来了,是青空。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表情有一些小小的惊讶。
“这是你的车?”我好像记得那个追她的络腮胡子曾经叫她“偷车贼”。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当然不是。不过现在我打开了锁,它就是我的了。”她的表情看上去理所当然,一点儿也不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羞愧。她骑上车子准备离开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去哪儿?”
“别问了,快上来吧!”她回头看我,表情里有小小的坚持,我于是跳上车子,完全忘记了还有个在超市里等我的妈。
9
青空带着我骑了很长时间的车子,七拐八拐还经过了一大片垃圾场,来到了一处貌似很荒凉的地方。我们在一片水泥空地上停下来,周围是一些低矮的平房,不时吹起的风带着些许的沙击打着我的面颊。我把套头衫后面的帽子戴上,帽子很大,可以把我严严实实地裹起来,青空看到这样造型滑稽的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瑜童,你真像个小孩儿。”我“啊”了一声,她的手掌搭在我的头上,这是一个有点儿宠溺的动作,她继续说,“就像一尘不染的瓷娃娃……”她的声音里带着感伤,显得那么落寞,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眼睛里透着这样寂寞而倔强的光。我垂下头来,没说话。
过了十一点钟,小场子上陆陆续续地有人来,这些人都带着自行车,新旧不一,颜色各异,衬得落寞的空地上也好像有了生气。站着没事儿的时候,青空教我怎么认车,如何看牌子,分辨铝制和钢制。不同型号的价位她记得清清楚楚,我惊叹她知道得这么多,她说她走过很多很多家自行车专卖店,一家家地看,一家家地问。“如果精力用在上学上也一定能取得好成绩吧!”我脱口而出。“我已经不念书了。”然后我听到青空有些离散的声音,听上去是种无力的缥缈。
我们在空地上站了四个小时,终于有人来买走了青空的车,我们拿到了二百块钱,然后走路去车站坐车。青空对这里很熟悉,她带我走很窄的小巷,我早就没有了方向感,她却能准确地找到街区外的站牌。“我每个星期要来四次啊,当然会轻车熟路了。”她总是看着我笑,我却莫名地压抑。每个星期四次,这样漫长的“旅程”。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像是活在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世界里,可是我多想穿过那空间的界定,站在她的身边,给她我所拥有的全部温暖。
10
我们还在公交车上坐着的时候,青空就接到了靳元知打来的电话,他打坏了人,要青空带钱去市医院找他。她刚挂掉电话,我就特别坚持地说,“青空,我要和你一起去医院!”
公共汽车还没停稳,青空就跳下了车子,我也跟着跳下去,没有站稳,摇摇晃晃地差点儿栽倒在地。青空一把扶住我,拉着我的手跑起来,她是长跑健将,可以这样脸不红气不喘地从剧场一直跑到中心医院。我却在后面累得快要死掉了。
靳元知在三楼,缠了满脑袋的绷带,脸上还有擦伤的痕迹,和他打架的那个倒霉家伙正在照脑部CT,被玻璃板开了瓢的滋味想必不好受。等我们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方才知道这个倒霉家伙就是我亲哥,沈樵青是也。他看到了我们自然也惊诧万分,“啊,青空。”他的伤势应该没啥大碍,看起来意识还算清醒。
“对不起,医药费我们付。”
樵青看了看青空,然后对靳元知怒目而视道,“我的医药费我自己付。”
青空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出去和靳元知说话,她口袋里的钱不够,要回去拿钱。靳元知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快点儿回来。”樵青站在门口,巴巴地看着青空,然后忽然冲过去狠狠地给靳元知一拳,这简直莫名其妙。但是靳元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还手。“住手啊!”青空拽开樵青的手,有些幽怨地看了樵青一眼,然后从两个人的中间穿过去,樵青看她的眼神充满哀伤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慢慢地垂下手臂,怔怔地站在那里。“这里是医院,你还要不要换药了?”护士从里面出来,颇为不满地说道。他转身回去,头上缠到一半的绷带垂下一段,被微风带起小小的波澜,看上去有些滑稽,我却一点儿也笑不起来。
11
楚琳不知道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儿,给樵青打电话问他现在在哪儿?樵青说,我没事儿你不用来看我了。她大嗓门就从楼道里传来了,“我已经在医院了,在门诊三楼,你在哪个房间?”护士又从里面走出去,一脸怒色地教训她,“这位小姐,这是医院你小点儿声。”樵青从半开的门缝中冲她挥手,“这儿。”她侧身进来,看到樵青头上的绷带,摸了摸说,“嗯,像个男人。下次不受伤会更好。”我转身出去,留下她陪着樵青。
靳元知靠在外面的墙壁上,双手插兜垂着头轻声哼着什么,听到我的脚步声就抬起头来看着我,“嗨,我们又见面了。”
“真遗憾,我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你。”就在我尾音落下的时候,青空从外面回来了。她把樵青垫付的那些医药费统统还给了他,他坚决不要,她却比他更坚决。靳元知拿过她手里的钱甩在樵青的身上,樵青生了气的,却无可奈何不得发作。楚琳收好那些钱,折好装到他的口袋里,“我们没必要和这帮人一般见识。”
我出去看青空,她坐在楼道的椅子上弯着腰,默默地不出声,“青空,你怎么了?”我坐在她身边才看见她额头滚落的大颗汗滴。“你胃不舒服吗?”她轻轻地点了下头说,“没事儿。”
“要看医生吗?”
“老毛病了,饿的时候就会疼一疼,不过不要紧,捱一下就好了。”她辛苦了一整天,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我说青空,你等着我。然后我从医院跑出去给她买吃的东西。
12
我买了热汤和饼回来时,他们已经准备要走了。楚琳和樵青一起,靳元知身旁跟着青空。“童童,和我一起回家。”樵青叫我,可他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我身旁的青空身上。我拽着青空的手慢慢地松开,我说,“再见,青空。”
“那么,再见了。”我看着她的身影慢慢地向前走。樵青脸上的表情有些微的迷茫,忽然他松开楚琳的手追过去,挡在青空的面前,用一种小孩子样倔强的口气说,“青空,和我们走吧。”她看看他,微笑着摇头。而靳元知用一种模糊而暧昧的眼神看着我。青空始终没说话,跟在靳元知身后慢慢地走出了我们的视线。
樵青叹了口气,垂着头站在原地。
“你喜欢她。”楚琳走过来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没什么不能和和气气解决的。有问题还是趁早说出来比较好。”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哪怕小小的波澜,我知道她是个有主心骨的女子,纵使心碎也不袒露自己的憔悴。
“是,我是喜欢她。对不起。”樵青是真的觉得对不起她。
“你自己保重吧。我走了,再见。”她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走掉了,就在那个瞬间,我好像看到了她眼角噙着的大颗泪滴。
她也许一直在等着他坦白,如果他不说就证明他还在乎,她就值得为此守下去,但现在,好像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她也没有再留下去的理由。用自尊去换爱,只能让自己变得愈加卑微。
“哥,你当真喜欢青空吗?”走到小区楼下沉默半晌的我终于开口。
“我说不清,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的手抵住额头,忽然站定了脚步,“今天特别累。”
13
楚琳一下子就从樵青的生活中消失了,他似乎反应不及,时不时地便露出些恍惚的神情。
那天在医院分手以后我一直没有见到青空,大概有两个礼拜的时间,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掉了。可是我很想她,就像思念一个相交甚深的老友。我每隔一天都会去一趟那个文化用品商店,因为靳元知在那里收过款,这店是他一个朋友开的,所以我觉得能在这里碰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