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
事实没有让我失望,我在第二个星期二的时候看到他,照旧拿了三个条格本去结账,交钱的时候我递给他五十块钱。
“二十块。”他说。
“剩下的三十块请你喝茶,告诉我青空在哪里。”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说,“我说过你会对我有兴趣的。”
“抱歉,我只说请你喝茶,没说我要陪你喝茶。”
“如果你不陪我一起去的话,那么恕不相告了。”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场好戏,而这舞台上只有我一个人,我所有的彷徨和无措都尽收他的眼底。
“我大概是个十足十的混蛋吧!”我发怔的时候他忽然说道。
“这是我听你说过的最准确无误的一句话。”我没必要客气。
“如果你要找青空的话,告诉你,我也已经半个月没见到她了!”他的头枕在背过去的手臂后面。
“难道你都不担心,不找她吗?”
“我对她一点儿也不好,她自己跑掉就跑掉吧!”他的语气那么轻松那么若无其事,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双手支撑着桌子猛地站了起来,“你这个混蛋!你有没有感情?!”强烈的情绪发作让我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我的泪水就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稀里哗啦地流了满面。青空居然真的失踪了这么久的时间。如果她没有事儿,没理由不出现在靳元知的面前。所以一定是有状况了。
昨天妈妈看本市的新闻频道时,急火火地叫我过去看,原来是一个少女被歹徒惨无人道的杀害后丢弃在工地上。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被工人发现后报了警,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看到没有,晚上一定要注意安全,明天就叫你哥去学校接你。”妈妈的声音还响在耳边,我的思绪已经飞出去很远。我很久没有见到青空了,她究竟怎么了,现在还好吗?我不敢想下去。
14
晚上我睡不着觉,跑去敲樵青的门。我胆战心惊地问他,“那个女孩儿会不会是青空?万一那个女孩儿是青空怎么办?”我的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樵青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说,“没事儿的,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第二天我逃了半天的课去警察局问这件事情,却被拦在外面,他们说案子现在还没进展不能随便透露。我在警察局的门口坐了整个半天,也没有人多看我哪怕一眼,我绝望极了,只是一味地哭。我多希望,这个时候青空能出现在我面前,俏皮地看着我说,“嘿,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但是我睁开眼睛,面前只有空荡荡的路,还有路边枝叶稀少的树木。
我走到家楼下的时候看到了某人的身影,于是抬起手臂挡住阳光眯着眼睛看了仔细,是靳元知。我从容地从他的身边走过,就像他是空气的混合体,但是他却伸手拖住我,“青空没事儿。”
“别骗我了。”我觉得很愤怒,好像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她偷车被抓起来了,判了刑。就在上个礼拜。”我总算知道她是安全的了,可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安全。我忽然心惊且凉。
“你来干什么?”我们僵持的时候樵青从店里回来了,他看靳元知的眼神好像可以喷出火来。靳元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将双手懒散地插在裤兜里,转过身慢慢地走了。
“今天你回来的真早。”
“店里没什么事儿,要不要陪我去喝点儿?”
我这才觉察到樵青的疲惫,他总是笑,嘴角有些小孩子调皮的味道,好动,看上去活力无极限的样子。现在忽然没了精神,抽空了似的,看着让人心酸。
“行啊。”我只是应允,他想告诉我的自然会讲。
我们点了菜,却是一味地喝酒。我们兄妹两个绝少有这样的时光,一对伤心人,对望即断肠。
他心下乱了,分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一个妥帖的恋人,还是一段缥缈的爱情,要找回楚琳,还是等待青空?
我给不出答案,我也无法剥开他的层层躯壳,抵达他的内心。
我们最想得到的幸福,永远都只有自己才可以感知。
15
我自己骑车回家的晚上,在巷口撞到了什么东西,连人带车地摔下去,疼得我龇牙咧嘴。待看到绊倒我的东西时,更加吓了半死,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借着手机屏幕上微弱的光看清了那张脸,靳元知。他此刻虚弱得好像一个纸人,头似乎是撞破的,血顺着脸颊一直流到脖子上。我打电话给急救中心,又急忙叫樵青过来。
等他进到急救中心,我们得以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休息一下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了。
“那样的人,罪有应得。”樵青要被他气死了。除了会打架惹事,他究竟还会些什么?!
我的头歪在一旁的墙壁上,闭上眼睛。不管怎样我还是不希望他出事儿,毕竟对青空来说,他是那样重要的一个人。
他在三天后才清醒过来,“我没有看错你!”他声音轻轻地说,这时候他的表情格外的认真,没有一丁点儿讨人厌的样子。
“你是青空真正的朋友。好朋友。”他说。
然后他叫我去那家文化用品店找店主要他寄存在那里的红色盒子。他的头痛得要死,他用一只手用力抵住跟我说,“快点儿,我清醒的时间不多了。”
那里面放着一张银行卡,他把密码告诉我,让我一定要交给青空。我诧异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坏蛋”,不知道事情是在什么时候发生转折的,更不知道他这么多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没去念书,要交的学费都存起来了。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不会同意的,但我总得给她留下些钱吧!”
我终于知道,之前的种种不过是对我的试探,尽管是以这样匪夷所思的方式,却让他确定,我是会全心全意为青空着想的朋友。
他有遗传性的精神病。从十六岁以后开始间歇性地发作,那时候他只想发泄打人。在家里,青空不知为此担当了多少,她是那样坚强的女子,心里再苦,脸却一直在笑。在外面,他就和别人打架,从来都是她去负责收场,她把他留下的问题一个个处理得妥妥当当。
“十一岁的时候我就很喜欢很喜欢她了。”靳元知的脸上浮现着甜蜜的笑容。“可我们不会有未来的,我只会拖累她。现在我的脑部神经已经接近全部崩溃,清醒的时候不多了,也许明天就会疯掉。”
“我对她不好,清醒的时候也总是摆着一张臭脸,我不希望她有所留恋,这样她想起我的时候就不会太遗憾,一个不值得她爱的人,不会带走她太多的悲伤。”
“她大概对我不去上学的事情有所察觉,但我的态度总是很蛮横,所以她就不敢再问,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常常和她去学校附近转悠,让她以为我一直一直都在读书。”
那天他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好像要把这一生的话全都说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一直沉默不语。手里握着那张卡,端正地看着他。
“咳,别像遗体告别似的看着我,要是我全疯了,你千万别让青空来看我。”他这样和我开着玩笑,好像我们早就已经彼此熟悉。我却感到莫名的压力,这份沉重的信任,让我觉得喘息不及。可是我答应他,一定照顾好青空,让她可以像我一样,开心地活下去。
16
我去狱里见了青空一次,宽大的狱服穿她身上有些飘飘荡荡的感觉。一张脸白得吓人,嘴角倔强地扬着,坚强又淡定地笑着。
“青空。”
“嗯。”
“你在这里好吗?”
“很好,吃穿不愁。”她对自己所处的境地永远都不抱怨。
“要照顾好自己啊,我们都在等着你呢。”
“嗯,一定。我会好好表现的。出去之后也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你是我见过的最堂堂正正的人。”
她轻轻摇了摇头,微笑着看着我说,“我不会再偷东西了。其实靳元知一直没去上课,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把钱都存起来了呢!出去以后我们要做小生意,赚钱治他的病。”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始终是笑,好像幸福就近在咫尺,可我却不敢抬头正视她的眼睛。
探视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我不得不和青空说再见。转身的时候她突然趴在玻璃上看着我。
“瑜童。”
“嗯?”
“认识你真好。”
她的手抚在玻璃上,我的手掌就印了上去,“我也是。”
走出那个房间的时候,我抬头看到明朗的天空,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一个人因为爱,一直隐瞒;另一个人因为爱,从来不去拆穿。我多么希望他们的爱情可以健健康康地成长下去,我多希望可以看他们这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直走下去。可是,没可能了。
我没告诉她,靳元知已经不在的事实。我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这件事,我会慢慢地向她说。
我从医院回家的当天晚上,他就自杀了。他拔掉了自己身上的所有医疗设备,离开得平静而安详,他到底是这样体面地走了。我们给他举行了小小的葬礼。出席的人只有四个,樵青、我、楚琳,还有那个文化用品店的老板——他的合作伙伴。
樵青同楚琳和好了。年少的时候,总以为自己可以为了爱轰轰烈烈一场,即使不爱自己的人也可以肝脑涂地,付出全部,错过了可以和自己相爱的那个人,时光惘然。幸好,他醒悟的不算晚。
我更欣赏靳元知,他用那种特别的方式回应了青空的爱,即使这样离开也不愿她遗憾。谁说年少的我们不懂得相爱,正因为年少,才有气力付出自己全部的真心,不去计较得失。我发现越接近结尾的时候,我越不知该怎样来表达自己。
但愿,所有年少的爱恋都能找到最完美的归宿。我们一直喜欢的那个人,在跌宕流离的时光里,一直在那里,一直在我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