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私人少年

在此之前,我对他的了解仅仅局限于,看到他会想起这是我的同学卜浅草,和他同班的两年多时光,我根本就没有注意过这个同学。似乎和我讲话入我眼目的人全班便只有一个夏弦。

“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又为什么要过来呢?”

“因为我喜欢你呀。”

这是卜浅草第一次告白,当时我只说了一个哦,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我什么也没说,他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们依然是不远不近的同学关系。

我是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才得以离开画室的,我直接回家没去上课,夏弦打电话过来问我怎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就挂掉了电话,他再打来的时候,我就不接。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和他生什么气,他对我并没有什么责任和义务,我凭什么要求他那么多?

11

这件事儿一直像一个疙瘩结在我心里,总让我觉得别别扭扭,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儿,让我和夏弦的关系一下子跌入了冰洞里。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在画室里画画,是比赛的最后阶段,三场比赛我赢了一场,如果这一场可以胜利的话,就可以获得联保的资格,连大学都有着落了。夏弦打电话说要给我送伞来,我就站在画室的门口,傻乎乎地从五点等到了六点,他一直没有来,卜浅草来了,他什么也没带,只有一件衬衣。他说,他也忘记带伞了,刚从体育馆跑出来,想顺路看看我在不在。没有伞的我们决定狂奔回家,反正雨也已经不是很大了。

后来夏弦也没有打电话给我,我想回到学校一定好好地骂他,然后再也不要理他。后来我真的骂了他滚。我说夏弦我跟你玩够了我再也不跟你混了,咱们从此恩断义绝一刀两断,那天我还说了什么绝情的话我都记不清了,反正我们后来好久都没有说话,在路上碰到他的时候我也是虎着一张脸假装看不到他。我感觉我被他抛弃了,他不在乎我了,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知去哪儿了,真让我愤怒让我失望,我觉得没意思了,我不想再要这个哥哥了。

那次淋雨之后我生了病,最后的比赛没有参加,成了唯一弃权的选手,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画画了,别人怎么劝都不好使。我把画室的钥匙重新还给了老师,谢谢他对我的器重,可我自己想要放弃了。失去夏弦让我觉得很沮丧,比失去比赛的奖项更加的让我沮丧。从始至终,他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说,只是垂着头听着我说。

后来我也不知道我们怎么又和好了,我还兴高采烈地跟他汇报我和卜浅草的恋情进展程度。他就那么听着,有时候也笑嘻嘻地摸摸我的头叫我妹妹仔,我们之间所有的不愉快都好像被自动过滤了一样,我们还像从前一样亲亲爱爱。

可是我知道,有些事儿只要发生了,就永远会存在,除非你的大脑可以像电脑硬盘一样被格式化。

12

凌晨两点开始发烧的我直到清晨五点才被送进了医院,因为这时候爸爸出差刚刚回来,医生说要是再晚一点儿这孩子就危险了,她一脸内疚地站在我的床边,对爸爸说,她真的不知道我发烧了。爸爸过去安慰她说没事儿的,这不怪你。你看弥弥这不是好好的嘛!后来她哭了,说自己根本就照顾不好我和爸爸,只会拖累我们,这么多年她尽心尽力地扮演另一个女人的角色真的觉得很累了。夏树,咱们离婚吧。

我想后来的这句话,才是她真心想要说的话。

爸爸揽住她的肩,“别闹了,咱们好好过。”她却沉默着不再言语,凝重的眉头告诉了我她有多么的坚定,这样的决心,她不知是暗自下了多久。

我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会来,我们逃不脱。

这天中午,浅草急火火地来看我了,“夏弥,你不要紧吧。”他摇晃着我的身体问。我咳了一声气若游丝地说道:“住手啦。你晃得我头好晕。”他赶忙松开了手,坐在我的床边问东问西,还不时把手掌搭在我的头上测试我的体温。他心急火燎又无所适从的着急样子,看上去好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儿,我忍不住笑了。觉得这样的爱人,大抵是可以坚持下去的吧。

夏弦是傍晚的时候来看我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王美丽。他有些幽怨地看着我,问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却看着他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我说:“哥哥,你终于和王美丽谈恋爱了啊。”他不满我的口气,反驳:“哪有的事儿。”王美丽却站在一旁一反常态地矜持着,好像刚过门的小媳妇儿,看他们现在这样,这大概是已成定局或早或晚的事儿了。我忘了我是为什么要不顾死活地淋大雨回来了,我想还有很多事儿我也都该忘记了。

从前夏弦一直帮我削画笔,一次削好十支,码在一个海蓝色的硬质笔筒里,整整齐齐。因为他总是嫌我笨手笨脚,把画笔削得十分丑怪。“这样难看的画笔怎么会画出漂亮的画呢?”这是在见了我削笔的水准之后他妄自定下的结论。从此以后他就担当了这个重任,我记得有一次他和我说话的时候不小心削到了手指,血马上从伤口处涌了出来,我慌慌张张地递纸巾给他,他却挡开了,说,“这么好的颜料可不能浪费了。”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埋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我凑过去:“喂,给我看看啦。”他藏在手掌里不肯给我。我搔他痒痒,才终于抓过了他拿着的那张纸,上面用血迹画了一个红红的心。然后写了个数字108。

“10月8号是谁的生日啊?”我怪叫着问他,“一定是喜欢的女孩子啦!”

“我才不会告诉你呢!”他的脸颊莫名地泛起了红,在阳光的照射下,通透晶莹,可以看到面颊上细细的白色绒毛。

我于是闹得更欢了,“哥哥,你说嘛!到底是谁呀是谁呀。”

“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后来我帮老师整理学生档案的时候看到了王美丽的生日是10月8号,那时候我就想哥哥喜欢的人大概就是她了吧。

13

夏天过后,我们考取了不同的学校,我和浅草留在了这个城市的大学,而王美丽和夏弦一同去了上海。

秋天,爸爸和她离婚了,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她是王美丽的妈妈。我记得王美丽是二000年搬到这个小区里的,她刚来的时候,常常站在小区的拐角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一起玩的时候也总是欺负我,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霸占着她的妈妈。

听说王美丽的妈妈是在年轻的时候因为一点儿小事儿和她爸爸闹了别扭,两个人很冲动地离了婚。她一个人伤心欲绝地跑到了外地,身上连点儿值钱的东西都没带。在家里一直是全职主妇的她出来几个月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又倔强地不肯回去。接着出了车祸遇到了我爸爸,后来他们就结婚了。没想到王美丽的爸爸会一直找到这里来,他们都为年轻时的冲动后悔,都在努力地找寻回到对方身边的路。

我想起她在我家的那些年,很少有开心的时候,她总是抿着嘴,目光忧郁地站在阳台上,有时候一站就是半天。我现在站在那里,目光可及的前方正是王美丽他们家的房子。我想他们才是相爱的,真正地相爱。

后来,我收到了王美丽寄来的信,那信很长很长。

她说了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儿,她说她刚上中学的第一天就很喜欢夏弦,可是他并不喜欢她,他喜欢的人叫夏弥。后来她知道班级里有个叫卜浅草的男孩儿一直喜欢夏弥,她就答应帮着他追她,条件是他一定要一直对夏弥好,这样夏弥就没有机会爱上夏弦了。

是她把我锁在画室里,还打电话缠着夏弦问问题,让我打不通他的电话,夏弦给我送伞的时候,也是她假装在雨里昏倒被他背到了医院,等他再回去找我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们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被带出了原来的轨道,开始驶向越来越偏离对方的方向。高二的时候她觉得夏弥似乎开始不喜欢卜浅草了,她又帮他出主意,她说将要失去的东西才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珍惜,于是她开始给我们制造种种的危机。

她还提到了那张用血画的心,她说108的意思并不是生日在10月8日的女孩儿,而是名字,只有两个字,分别是十画和八画的女孩儿。那就是夏弥你。可是那又怎样呢,那些都已经是曾经了。现在夏弦已经努力地尝试着和她相爱,她说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我相信你和卜浅草也一定会幸福的,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

她最后这样写。

14

看完这封信后,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梦到那次夏弦给我算命,他说我的男朋友不是很高也不是很帅。

我说他乱讲,他小声地说,自己的确不很高也不很帅。

这大概就算是告白了吧。可那时的我并没有明白过来,他是给过我暗示,我却没有给他希望,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可是。

我又想起初中我见他第一面就站在教室里大声说自己和他是双胞胎的时候,王美丽从后面站起来说:“夏弥撒谎,她根本就没有哥哥。”夏弦这时候忽然站起来,声音很大很坚定,“我就是夏弥的哥哥。”

要是我们一直像最初那样地坚持,该有多好多好。

可我们到底还是错过了。

我翻出手机里夏弦的电话号码,那个名字我一直存的是——“我私人的”。是的,在我心里,夏弦就是我私人的少年。是少年,就总会远去,所以我不再犹豫地摁下了删除键。

亲爱的哥哥,你是我最私人的秘密,我将永不永不再提起。

我曾那样地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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