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II(10)
发完这个狗屁不通的言,他忽然转头问颜舒舒:“你说转学回来,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那是假设,你懂不。”
他埋怨地说:“害我白高兴一场!”
颜舒舒却因为这句话微红了脸。她转过身,大声地跟我们说再见,人很快就跑回到华星里面去了。
那天,我和肖哲坐公车回家。忽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他,坐的也是这路公车。车子快开的时候,有个少年飞奔上来,硬币呈抛物线丢进钱箱。他也戴了帽子,动作一样矫健。一切恍如剧情重演,可惜这个他再也不是那个他。
开上MINI COOPER的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坐什么公交车了吧。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将永远不会有交集?就像两条碰碰撞撞的虚线,偶尔粘连,终究还是分开了去。
如果这是命中注定,我就不该有任何悲伤,不是吗?
车上只有一个空位,肖哲让我坐下,站在我边上。那个刚上车的男生也一直走过来,走到我的身边站定。也许是他多看了我两眼,肖哲显得有些不高兴,移动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并且大声问我说:“明天几点电影院见呢?”
“天太热,我不想出门。”
“其实我也是。”他说,“我有好多数学习题没做呢。”
“那就在家好好做吧。”我说。
“下学期我一定会赶上你。”他这句话听上去很像自言自语,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比肖哲早两个站下车,那个男生也跟着我下了车。我向前走几步,他也跟着我走几步。我起了警惕,转过身去盯着他看,他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说:“给你。”
我怀着狐疑和紧张的心情打开那个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在“算了”等你。
他一定是有这个把握我会明白。所以,才连落款都没有写。
(10)
我刚推开“算了”的大门,一只手就用力地将我揽了过去。不用看,我就知道是他,如此霸道急迫的气息,非他莫属。像心有灵犀般,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一直走到“算了”的最里面,进入一个很小的包间,他才放开我,关上了门。
我们面对面站着,在粉红色的灯光下,我终于可以抬眼认真地看他。他瘦了,墨镜取下了,大大的眼睛像陷进去了一块似的,却更精神了。他看着我的表情不哭也不笑,好像很认真,又好像满不在乎,他只是看着我,不说话。这张脸让我忽然有一种神奇的下坠感,像站在悬崖,然后纵身跳下,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风景都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除了恣意而清晰的坠落,没有什么是真实的,只有快点到达的欲望。
马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放在我的头顶,稍一用力就将我勾进他的怀抱。
我的脸颊贴着他的脖子,可我却用力咬了下去。
咬完之后,我转回身,用双手轮番打击他的胸口,每打一下他的胸口就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好像我在叩着一扇已经紧闭多年的旧门,我手背的骨骼也跟着疼痛得不像话,但这是我早已设计好的情节——我要揍他,咬他,敲碎他,直到他在我面前四分五裂玉石俱焚才罢休。这是我想了很久要做的事,像我奋不顾身赴约一样,我难以控制自己心里那头脱缰的野马。
他容忍着我的花拳绣腿一声不吭,但双臂一直圈成一个圆环,将我置于其中,我自始至终都在他的怀抱里做着这一切,以至于直到我的拳头都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他还是可以轻易地收拢双臂,将我搂到他的怀里。他抱我那样紧,越来越紧,像是要把整个的我变成一个薄片,再捏成一粒小球,放入他的心才得以安生。
这一场无声的关于重逢的电影,我们演得如此用心。
我不知道我的眼泪已经掉下来,他用手掌替我抹掉它,这才说出他的第一句话:“马小卓你变老了!”
老就老呗!
这时有服务员来敲门,放下两杯柠檬水,用例行公事的声音说道:“包间费每小时二十八元,两小时起包。饮料另点,麻烦先买下单。”
他走过去,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一张粉红色的票子,塞到那个服务员手里说:“钱不够了再来打扰。”
门被关上,服务员心领神会地走了。
我坐到了沙发上,在拳打脚踢中复苏的心因为“包间费”三个字而跳得厉害。我变成了一个坏孩子,这简直毫无疑问。为了掩饰我内心的不安,我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
“打够没?”他在我身边坐下,把一条腿搁到茶几上,对我说,“要是没打够的话,咱们现在可以开始下半场。”
“你好像一直等在门边,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我问他。
“碰运气呗。”他叹口气答。如此张扬一个人,却说出这样低三下四的话来,让我的心里像含进了一颗化梅,酸也不是,甜也不是。
“夏花一直不让我见你。”他说,“并要我发毒誓。”
“你发了?”我问。
他满不在乎地说:“发了啊,无非就是出门被车撞死,吃饭被饭噎死,雨天被雷劈死,泡妞被人……”说到这里他停住个了,看我一眼说,“算了,你是少年儿童,不跟你扯这些。”
“那你为什么还敢来见我?”
他斜我一眼说:“今天是你来见我的好不好?”
“无赖。”我说。
“那你喜欢无赖还是喜欢小瘪三呢?”他厚颜无耻地问道。
“谁?”
“整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像个小间谍的那个啊,怎么,我叫他小瘪三你有意见?”
“你的晶晶姐呢?”我说,“她肯让你过来吗?”
“那你的小瘪三呢?”他反唇相讥,“难道他就心甘情愿让你回到我怀里吗?”
他最擅长拿不要脸当情调,这种人真是想不教训都不行。我放下水杯,坐得离他远些。他立刻跟着挪过来一些。我继续退让,他继续跟进。这个小包厢只有两张小沙发,再挪只能挪到地上去。他料定如此,志在必得地拍拍自己的大腿,说:“马小卓,过来坐我这儿。”
想得真是太美了。我拿起服务员刚刚端来的柠檬水,利索地浇在刚才他伸出来的左腿上。
然后配上适合的台词:“可惜不是热的。”
我马卓从来就不是吃素的,更不打算轻易原谅他。这一杯水,是敬他有种傍款姐。
他确实没想到我会那样做,看着自己水淋淋的裤子佩服地说:“这招狠,别人当我尿裤子呢。”
我扭转头去,不打算理他。同时慢慢啜饮着剩下的小半杯柠檬水,为了延长时间,每一口水我几乎只是沾沾嘴唇,
他又来那套:“我数一二三,你不转头我来狠招了哈!”
我才不给他机会,立马转头看着他。他没料到我出此狠招,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对付我,想了好半天,才把手放到我肩上,搂住我,说出一句肉麻无比的话来:“老子没有一天不想你。”
我终于被他的甜言蜜语短暂地驯服,不再反抗。在他的臂弯里抬头时,正好看到我刚才在他脖子上留下的咬痕。他的脖子不算细,青筋粗而明显。所以我细小的牙齿形成的小坑洞,就仿佛蚂蚁的洞穴一般细细密密地排列在他的喉结上方。那些坑洞起码有两厘米深。在左右两颗虎牙的缺口处,紫色的血液都快渗出来了,像一个含义隐晦的文身。
我看到了我的复仇,也看到我的爱。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明白?
那时候,我不知道真正万劫不复的爱情是什么样的。但我好像预感到了我们之间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会比此时更加惨烈。所以,我缩了缩脖子,再也没敢看那伤疤。
那天黄昏,我关了手机,跑到外面,用公用电话给阿南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要和颜舒舒一起去看电影,所以晚些回家。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撒谎,但这次显得格外不熟练,磕磕巴巴半天才讲清楚一句话。好在他在忙,好像并不在意,更重要的是,他告诉我他晚上正好有事,也不能回家吃饭,这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回到那个小包间的时候我听到他在打电话,不知道是和谁,反正语气不太好。见我进去,他把电话关掉,塞到牛仔裤的屁股口袋里,对我说:“晚上请你吃‘算了’最有名的麻辣牛蛙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