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黄昏永远都是最美妙的时光,她每天早早地吃过晚饭,买一个甜筒,然后去足球场上坐下。叶无道每天都会来踢球。长孙如看着他披着满身的霞光在草坪上奔跑,挥手,或者欢呼,这是他唯一会将满身的棱角稍稍收敛回去的时刻,整个人都因线条柔和而让人心软。

高二那一年的圣诞节,南方小镇没有下雪,晚自习下课,长孙如买了最爱的草莓甜筒,坐在教学楼后面小竹林里的石凳上慢慢啃。

竹林外面突然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长孙如朝外面望去,是两个男生。

“你找我来这里做什么?”他刚开口,长孙如便听出来是叶无道,低哑澄澈,漫不经心。

“你老实说,你到底喜不喜欢安茜?”另外一个人明显满腔怒火,快要爆炸了。安茜是叶无道的同桌,那个率性的长腿美女。

“嘿嘿。”叶无道冷笑一声,“喜欢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与你有关吗?”

“你敢说没关系?我送她礼物她不肯收,说怕你生气,我都伤心死了,你还说没关系?”那人的块头差不多比叶无道大出一倍,说的话却跟深闺怨妇有得拼。

“哈哈哈哈。”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笑得直不起腰。

“你……”对方被笑得恼羞成怒,“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臭无赖!”

几乎是在一瞬间,胖子的脸上重重挨了一拳。叶无道像匹被惹怒了的狼,一声不吭,出手又快又狠,胖子一边跑一边回头,“你小子等着,总有一天叫你好看!”

长孙如走到他身边,他毫无知觉地低着头,牙齿咯咯打架,她与他如此地靠近,可是都如此伤心,伤心到谁也说不了一句话。

她把他送到宿舍门口,然后跑掉了,自始至终,他都没看她一眼,而她没有说一句话。她在飞奔前往教室的途中,泪如雨下,这是十六年来第一次完完全全为了一个男孩子这样失声痛哭。

转眼就到毕业,那是一个下雨天,男生们冒着雨踢球,长孙如撑着伞去看,那一天叶无道穿的是白色球服,他们在泥水里摸爬滚打,一场球下来,全都成了泥人。长孙如倾心尽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默默说再见,今日之后,从此永隔天涯。

出乎长孙如意料之外的是,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叶无道回头了,他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到长孙如面前来了。他的黑眼睛分外璀璨,“我知道你看我打了三年球,送件礼物给你怎么样?”

长孙如在伞下傻傻地看着他,来不及说一句话,他已经把身上的球服脱下来塞到她手里了,然后一言不发转身跑进了雨中。

她打开那件被泥水浸成黄色的球服,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你是我的女朋友了。明天给我打电话。另一行是他的手机号码。

4

南方的冬天特别冷,天空成天灰蒙蒙的,这一天长孙如在沿江风光带散步,江边有情侣在风口上忘情地拥吻。

那个女孩子牛仔短裙小短靴,头发被染成玉米那样的金黄色,有些费力地踮着脚。那是莉莉。看到莉莉,她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看到周游了,但是跟莉莉紧紧抱在一起的男生,并不是周游。

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长孙如有些尴尬,不由得低下头加快脚步走过去。可是莉莉百忙之中看到了她,“长孙如!”

长孙如在他们前面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莉莉跟了上来。她朝等在远处的男生一指,笑容仍然明晃晃,“我男朋友。”

“哦,挺帅的。”长孙如匆匆看了一眼。

“圣诞节那天晚上我说的那个放烟花表白的人,就是他,那个被表白的女生是我,只是当时我没答应。那时候我在追周游。但是他太闷,我们相差太远太远了,所以,最后还是分开了。”

浅浅的忧伤在女孩子魅蓝眼影底下一闪而过,她旋即恢复了笑容,拍了拍长孙如的肩膀,“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帮我去看一看周游。”

长孙如轻轻叩开了周游的房门,满屋子都是烟雾缭绕,脸色苍白的少年掐灭烟头,把窗户打开,然后回过头朝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呛到你了。”

说完,他又静静地站到了窗前,望着萧条的后山出神。

长孙如最害怕这样的时刻,她在他身后站了一会,“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

“你是不是会弹吉他,弹首曲子给我听行吗?”

她回房间拿了吉他,努力在脑海里回忆能让他听了不触景生情的曲子,最后不得不满脸通红地解释,“不好意思,这首曲子圣诞节那天才学会的,第一次弹,你将就着听吧。”

她轻轻地拨动吉他弦,跳入最开头那熟得不能再熟的旋律,叶无道撮着嘴巴吹口哨的样子那么清晰地浮现到她眼前。

等到一曲弹完,她恍恍惚惚地看了周游一眼,才发现他流泪了。单眼皮美少年的眼泪,在他颌下的桌面上汇成晶莹的湖泊。

“对不起哦,我的琴技太糟糕。让你伤心了。”长孙如手忙脚乱地找纸巾。

他破涕为笑,“没有,我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真的很感谢你,谢谢你陪我,谢谢你弹这首曲子给我听。我现在心情好多了。”

长孙如怯生生地盯着他,小心翼翼地遣词用字,蛋还是把话说得糟糕无比,“那么,你不会想不开了吧?”

皎如云间明月的少年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又一次笑了,“嗯,不会了。”

5

一月底的时候,南方突然下起几十年不遇的大雪,所有通往外地的飞机火车汽车全部停开了,很多公交车停运,城里没水没电,大雪把这座南方城市封成了一座冰冷的死城。

长孙如没车回家,只能缩在被窝里发短信,“这里下了好大的雪,好漂亮!”

“太好了,你们那里下了雪一定很有感觉,特别是河东的古城墙,你多拍些照片吧,回家了我来找你看。”

长孙如手指翻飞回信息,“好的,我这就去。”

雪中的古城遗址果然美不胜收,琉璃瓦上厚厚的积雪和长长的冰凌,仿古街道两旁被积雪半遮半掩的宫灯,细微之处,处处是风景。女孩子小心翼翼地比较筛选,捕捉镜头,试图让那个人从这些照片里,看到雪后古城所有的美,更看到她妾心可可的心思。

数码相机的最后一格电用完,长孙如才发现自己严峻的处境:靴子全进水了,袜子湿哒哒地粘在脚上,一直没吃东西,热量即将消耗殆尽,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而天色早已经暗下来。

没有一辆的士肯过河,她只能步行。扶着桥面的栏杆,慢吞吞地朝前滑,铁栏杆的凉意刺骨,隔着毛线手套仍然传进了她的身体里,心脏都快冻裂了。寒冷让她渐渐丧失了知觉,亦不知疲惫,脚下不停,眼前的景物变幻,漫天的雪花飞舞,爱恨悲喜在这一刻渺如尘埃,她在这种大宁静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她看到的是摇曳的烛影,轻轻跳跃在墙壁的吉他弦上,是自己的房间。橘黄微光之中,男孩子的笑靥美如神明,“你醒了吗?”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没有丝毫的力气。“你在发烧,先不要起来了。”

脚上的湿袜子被换掉了,旁边有一个暖烘烘的热水袋,身上盖了三床被子,最外面那床一定是他的。伴随着咕噜咕噜的声响,空气里满是小米粥的清香。“没有电,你怎么煮粥?”

“上次煮火锅还剩了很多酒精。刚好救你一条小命。”

酒精的火光把他的影子打上天花板,蒙蒙水蒸气里,他搅动汤勺的动作温柔优美至极。

“粥好了,先趁热喝一点吧。”他扶她起来,用小银匙一口一口喂她,长孙如饿了一整天,也顾不上扭捏了,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碗。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周游轻轻笑了,“这么冷的天,你以后没事别出去乱跑了,不是每次都能幸运地晕倒在我回来的路上的。”他的笑容拥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长孙如微笑着低了头,没说话。

接下来的许多天,整座城市依然被冰雪围困。长孙如住的那栋房子里,只剩下她和周游,一直没有水也没有电,手机电板一耗完,彻底与世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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