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爱人

文/大漠荒草

  单刀赴会

我是揣着小匕首去的。公交慢慢悠悠绕过大半个城将我送达医院门口时,外面的天气依旧没有好一点儿。冷风拥携着雪花在空气里跳一支凌乱纷飞的舞,我紧了紧大衣领口,第无数次埋怨苍天待我太薄,薄得让我要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为一个高中生补课,以赚得可怜的生活费。我出门时没来得及吃午饭,寒冷里热量散失得飞快,肚子出卖我了的尊严,乞讨得那样难听。

双手正不断地用力按压着胃部时,一个女生走过来,短的波波头,清秀眉眼,裹着羽绒服依旧瘦的高挑身材,她脚步有些蹒跚笑容却甜美,打量着我试探地问:“喻唯凡姐姐吗?”

我点点头。她的笑容扩大,拍了下手说:“我一直在另一面等,等过几辆公交都不见人,还以为被放鸽子呢。”

我叹气,原来我们站在公交站牌的两侧。北京的公车那样多,站牌立得像一道道墙,以至于近在咫尺的人都会险些错过。哪像家乡,连站牌都没有,山坡上喊一声:袁——杰——,整个村子的人都听得到,而后他便会羚羊一样飞快蹦跳至我跟前,手里不忘采一束灿烂野花。

她看我叹气,赶紧说:“喻姐姐一定也等久了吧,去家里喝点儿热茶暖暖吧。”然后那样自然地挽上了我的手臂,朝医院后方的斜坡上走。那时候风雪仍在继续,可我却似乎已不觉寒冷,看来两个人的依偎真的可以取暖,即便是陌生的同性。

她说她叫灰灰,她说她老爸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她说她有个秘密要告诉我。

灰灰这样兀自唧唧喳喳透露着个人信息时我的手仍未放开兜子里紧攥的匕首,每换一个新学生,我的戒备都会随陌生感而升级。尤其,接待我的将是一个中年男人。那些女大学生因做家教而遭遇惨案的新闻总让我素来没有安全感的神经紧绷到快要断裂。而此刻的每一步,都似走在赴往地狱的路上。

灰灰家在那片医院家属楼的最里面,房子并不新,楼外面是一片旧旧的灰。在进到屋里的前一刻灰灰附在我耳边说:“我的脚,是装的。”然后轻快地走了一拍舞步,冲我狡黠地眨眨眼。原来这便是她所说的秘密。

我自然不会说破,电话里她老爸说女儿因扭伤脚不能去学校,才请我来补她落下的课程。我不会傻到砸自己的饭碗。

灰色天堂

门打开,一股暖流迎面而来,中年男人早已恭候的样子,他胖,脸上没有褶皱,肚子挺起像六七个月的孕妇一般。这样胖的医生少见,我猜他只是坐着负责机器操作而已。他身后忽而奔出一个小孩子,扯着灰灰问:买了吗买了吗?

灰灰掏出一包彩虹糖给她,回头对我说:“我小妹。”

匕首终于松开来,手心的汗湿在屋内的温暖里迅速挥发。这一幅怡然居家图怎么也找不出恐怖的端倪,于是我的神经安稳下来。

灰灰真的给我倒了热热的一杯茶,捧在掌心里暖着不想喝,只环顾这温馨的屋子暗自羡慕灰灰的幸福。灰灰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让你在这样的天气里过来,不过平时太忙,好不容易有时间……”

我笑,摇头,大家都是在用时间的拥挤获取上帝给予的金钱赔偿,只不过赔偿的价码不同而已。

他又拿出一套卷子摆在我面前,表情稍转严肃:“你知道灰灰学校的老师水平很高,我也不想她补得参差不齐。”

“我懂。”我说着便拿起笔认真答卷子。

毕竟谁都不想浪费钱财,他支付我一小时百元的酬劳,我自然要够得上这样的资格。何况,看他的家境并不是特别富有,市侩一些计较一些才是不虚伪。

四页的卷子综合了各科题目,像极高考时的大综合,我半个小时答完。我没对他说过当年我是区里的高考状元。

他去批卷子时灰灰走过来,仍旧一瘸一拐的样子,她瘪瘪嘴:“不好意思,我老爸就这样,太认真了,你不要生气。”

我摇头,小声问她为何要假装。

她便一下子仰倒在沙发上,叹气:“只是想休息两天,透一口气。”说罢做夸张的深呼吸状。

不一会儿小丫头一路跑着过来,手里举着那几张卷子,像在挥舞一面旗,口中喊着:“一百分一百分哎。”

我并没有露出得意的笑,心想若是阿杰在,或许答得比我还要快。

第二个星期去灰灰那里时,灰灰爸和小丫头都不在,屋子里安静下来,像鸟儿徙走后的林子。灰灰把我带来的习题资料通通放在茶几上,拉我手说:“去逛街。”

我反对。我是缺钱且因缺钱而奔波得很疲惫,难得不用费口舌讲解那些并无趣味的习题解法,去看看花花世界有何不好。况且,我有多久没去逛街?

可是,我还是坐在沙发里不动,职业操守多少也该有,我不是来骗钱的无良女子。

灰灰无奈,拿起习题兀自答起来,又很快交给我,调皮地笑笑说:“我都会的,早自学过了。”

我扫一眼答案,做得工整且逻辑分明,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原来我是多余的。

最终我还是被她拉去逛街,只是扫着橱窗后的昂贵衣饰,我们更多的只是聊天。确切地说,这聊天更多的也只是她淡淡讲,我静静听。我们是天衣无缝的完美搭档。

原来灰灰念的是贵族学校,母亲去世后,灰灰爸发誓要给女儿更好更完整的爱,衣食住行不遗余力地满足,花费不菲学费学习钢琴舞蹈课程很多年,挑选朋友玩伴他也要亲自出马把关,学校更是左右斟酌后选在离家很远却名师云集的慧源。

我有些感叹,问灰灰:“你的学业也一定是很棒的咯,何必请我来呢?”

灰灰只是浅笑,甜的酒窝在白净的脸上像一眼会涌出蜜糖的泉,忽然她指着一件亮红色大衣兴奋地喊:“她们穿的是这件!”然后拉着我奔进那家装修堂皇的专卖店,在导购员极不重视的态度下灰灰仍旧保持勃勃兴致,穿着那件大衣在镜子里把自己360度全方位看个遍。衣服在她身上的确美不胜收,她穿那件衣服也是一番完全不同的气质,像谁家富贵的小姐。可最后还是脱下来在导购员那张写着“就知道不会买”的脸孔里两手空空地走出来,四位数的价格买一件衣服她也负担不起。

只是灰灰并未沮丧,乐颠颠偎在我身侧说:“我穿起来比她们几个好看得多,哈哈!”

我的心情被她感染,也不自觉露出温暖甜柔的笑。我们是同类,在自己那方天地里都显得寒酸,只是我们又大不同,我因这份格格不入而自卑,又因这份自卑而强装冷漠,她却依旧那样自得其乐,不埋怨不刻薄,给所有人微笑和心情好起来的理由。

我侧头问她:“为何不和老爸说,或许换间学校更合适?”

灰灰摇头:“入学时交了三万的‘赞助费’,我不想让老爸的苦心白费,更不想他觉得自己错了,这样会伤了他爱我的心。”

有一刻我觉得她并不是小我两岁的高二女生,这样成熟深刻的话即便我也不见得会说得真心。

逛了一下午,累时我们在商场的彩色软凳上背靠背小坐,她请我吃两块钱一小碗的麻辣煮,还将自己碗中一颗夹心的丸子夹到我碗里,说:“一定要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这女孩子对我的那份亲昵竟好似老友般自然。

走时,灰灰只买了一件抹胸,她的胸部还没有发育太好,那样瘦的身子配那样小巧的曲线也算和谐。六块钱一件的白色抹胸里有两个厚厚的垫,灰灰几个甜甜的笑就把价钱侃下了两块,嘻嘻哈哈地揣在口袋里满足地挽紧我的手,说:“想买很久了,没有人陪着就没有买成。”

我说:“带你小妹来好了,小丫头很活泼,会让人少些寂寞。”

“小妹太小,怎能听我讲这些话,何况阿姨要带她去托儿所的。”

原来小妹是灰灰同父异母的妹妹,而她所说的阿姨便是后母。我静静地震惊着,我想灰灰的天地其实是灰色的,可她却能用乐观心境绘出一片五彩斑斓,她能对那些本以坚硬姿态呈现的爱用感激的表情柔软接纳。这样的善良懂事让人心疼,也让我自叹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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