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孤单的星球

“我特喜欢你的性格。”她似乎是面有笑意,声音也变得轻松了起来,“那么,周一见啦。”

“好。”我挂断了电话。

那一刹那,我忽然想起,那件衣服不是早些时候借给绿波了吗?她这人一贯记性不好,想不起来还我。但有关蒋勋业的种种却记得一清二楚。

少年的我们,总是太过天真稚拙,认为对方是自己生命的全部,拼了所有的气力去讨好,再过几年,恐怕就提不起这样的气力去爱一个人了。也许曾经这样的付出,轮到回忆的时候,也是一种美好。“呸。”宋辞对此不以为然,“后悔的时候更多一些,到时候没准还会迭声地抱怨自己当初眼光太低,‘唉,我还是年轻没经历过什么,怎么对那样的人就死心塌地了呢?’”她甚至捏着鼻子模仿出一种怪里怪气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滑稽,我忍不住笑起来。

不过你可千万别认为她经过多少人,她只不过小说看得多了一些。

“绿波怎么还不来。”宋辞蹙着眉头,面露难色。清晨的风带着刻骨的冰凉,尖利地划过我们的面颊,她穿了一件火红色的小夹克,高高竖起的马尾,看上去分外干练,再配上现在这等严肃的表情,简直有些让人悚然,难怪绿波会有一些怕她。

“她今天有事情来不了。”我把大画板搭在车站的椅子上,头也没抬地对她说。很明显,绿波根本没有打算提前同宋辞打一声招呼。

宋辞扯扯自己的衣服领子,发出轻轻的一声哼,然后垂下眉头来,忽然叹了一口气,“希望她不要太笨。”

“呃。车来了。”我和宋辞跟着人流挤上了拥挤的公交车,这个时间,正是人多的时候,大概星期天大家都想出去透透气,我们被憋在一处小小的空间,几乎紧紧地贴着彼此,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宋辞的呼吸,“游春,你说呢?”她忽然冲我眨眨眼睛,我想起刚才她说的那句话,轻轻一怔,“自我保护是人的本性吧!”我说。宋辞看紧我,露出意犹未尽的笑容来,她的眼睛仿佛很深很深,我总是觉得那里装着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我再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扭头看窗外了。

为什么会和宋辞成为好朋友。我同她和绿波之间并不相同,她们在同一个大院里度过六年的童年时光,中学之后才各自搬家,是发小儿,感情一直都很好。我初一才认识她,那时候也不同班,教室相隔又远,连偶尔照面都很困难。那时候,我画画,定期去老师那里,背着大大的画夹,拎着一个小小的竹筒,里面装着削好的铅笔。在胡同口,被可恶的小男孩儿欺负,他们抢走了我的画夹,那些画纸从里面飞出来,散落了一地。我站在不远处和他们对峙着,却没有任何的办法,然后宋辞便出现了,她那时候就已经很高了,有一米六五,比那些叫嚣的男生高出了半个头。她冲过去揪住为首的那个男孩儿,“啪啪”就是两大巴掌,打得他骂娘,却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儿,叫嚣着让我们等着瞧,就带着另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儿跑了。

于是顺理成章我们成了好友。后来因为她又认识了绿波,初三我们一起进了快班,三个人的感情便日益坚定起来。宋辞一向理智强硬,不懂忍气吞声。暴力解决一切问题,这是她的人生准则,自十岁开始,她从未缺席过每周固定的跆拳道课,是个中高手,却不轻易显露。但她从未让我和绿波受任何人的欺负。

因为少了姚绿波,两个人的写生和玩乐明显少了很多热闹。遇到蒋勋业之前,她是我们的开心果,有些明显缺心眼儿的性格,一双眼睛总是弯弯的,有事儿没事儿都能哈哈地笑出来,常常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只要有她在,空气中都拥挤了快乐的分子,但是后来就完全不一样。她很少时间同我们在一起,若是在,也多是心不在焉,她常常不开心,皱起眉头,一个人窝在角落里想心事。事实证明,一场失败的爱恋是多么的让人心力交瘁。

我的画儿画了一半,宋辞在湖边的摊位上吃了N多的烤串,太阳已经开始有了下滑的趋势,宋辞忽然丢掉手里剩下的几根羊肉串,擦掉自己手上的油,拍拍自己的肚子看着我,“吃饱了,回家吧!”

“唔。”我弯下腰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这时候烤肉的摊位响起嘈杂的叫骂声,我抬头瞥了一眼,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但是宋辞慢慢的走了过去,是一对年轻的情侣正在吵架,女孩儿的嗓门很大,一声高过一声,那男孩儿便垂着头,默不出声。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瞥他们一眼,宋辞双手抱在胸前,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我背着画板走到她身边,“你在等什么?”“他们一定会动手的。”宋辞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来对我说。话音刚落,男孩儿的巴掌已经扬起来了,准确无误地落在那女孩儿的脸上,发出不甚清晰的一声响,看样儿力度不是很大。女孩儿怔了一下,旋即发疯一样冲上去,双手不管不顾地抓挠着面前的男孩儿,一连串的惨叫让人声变得更加鼎沸起来。我第一次看到这样剽悍的女孩儿,自然惊叹,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简直就像是演戏。“如果姚绿波有她那一半儿厉害就好了。”我听到宋辞的叹息。

说不在乎是假的,虽然她一直竭力表现着自己的若无其事,但是我知道,她真的非常在意绿波,不愿她被人伤害。但是很多事情,我们无能为力。什么都不能做,一做便是错。除了忠告,我们甚至连多余的话都不能说,说了也只是徒添烦恼而已。她什么也听不进去。

绿波为何失约,宋辞一定和我一样心如明镜,就在我得知她根本没有同宋辞打招呼的时候,我便知道她到底为何失约了。这样的情境,在她和蒋勋业交往的时候,便已成为习惯性的事实,她好像他的传呼机,随叫随到。而我们,是她无须考虑的次要,就这样被一次次爽约。

宋辞说对了,一切原本并没有终结。

我们走路到公园外面的公交车站牌下,等到公车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昏暗暗了。车窗外的景色在街灯的映衬下多了一些朦胧的韵味。我们一前一后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的目光一直逗留在窗外,我亦是沉默着坐在后面看着她,我们这样两个分外冷静的人在一起,话都少得很。这样安静的时候,尤其是在有些疲惫的情况下,格外容易入睡,所以我头抵着玻璃打起瞌睡来。

“司机请停车。”宋辞的声音震到我的耳膜,刚睁开模糊的双眼,就被她半拖着下了公车。待我站定,一股寒风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再看宋辞,一脸的凝神思索样儿。然后她拖住我的手,转个方向,脚步飞快地前行,我被牵着,脚步踉跄地跟在她身后,根本来不及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玻璃窗子里我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霎时便明白了。蒋勋业的脸正对着我和宋辞,他笑得那么浅薄,我看到身边的宋辞微微握紧了手,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他们许是笑着的,蒋勋业忽然凑过去揽住了绿波的肩,她稍稍侧着脸似乎是叫服务生,那脸上分明飞起两团小小的红云。他们也许已经和好,但是绿波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我们。

玻璃板离她大约有一两米的距离,我们靠得那样接近,却又那样遥远。我握住宋辞的手,冰凉彻骨的感觉直抵我的内心。是,我们的确失望。但那样的快乐,我们给不了她。

宋辞握紧的拳头慢慢松懈下来,然后她侧过脸垂着头低声对我说,“走吧。”这时她的神色已和平常毫无二致。走出几步之后,我回头去找寻绿波的身影,却发现那一背影变得模糊了许多。回去的那一条路上,街灯坏了很多,要隔几步才能见到些许的光亮,宋辞一直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攥得我微微地发抖,心里也莫名地生出些恐惧来。

第二天上学,绿波小心翼翼地同我们打招呼,甚至带了她家附近蛋糕店里美味的牛角面包来给我和宋辞,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愧疚样子。宋辞喝着牛奶和我打哈哈,完全看不出前一天的愤怒。绿波并没有问我们郊游的事儿,我们当然也不会提起在西点店看到她和蒋勋业是怎样的亲密无间。我们之间似乎堆积了很多这样不能言说的秘密,出于逃避或者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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