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孤单的星球

我们一直跑出学校,搭车去了附近的医院,这时候我们才得到肯定的答案,绿波流产了。宋辞的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在医务室的玻璃窗上,那玻璃板马上不堪一击地稀里哗啦了一地的碎片,血从她的指缝间慢慢地流出来,绿波垂着头,抿住嘴,一声不响,神色异常坚定。

绿波的妈妈得到消息急火火地赶到医院里,哭天抢地,她爸爸恨不得将那个混蛋碎尸万段。然而不管他们怎样恐吓或者哀求,到最后,她也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她保全了他。

而这代价是,蒋勋业见到她甚至不会打一声招呼。就像完全不曾认识这个人一样,若无其事。

“KAO——”宋辞忽然把手里的饭盒推翻,大踏步地走到不远处蒋勋业的桌子面前,正在和他调笑的那个班花看着凶神恶煞的宋辞不觉微微皱了眉头,“你是谁啊?”她分外娇嗲不客气地对宋辞说,“滚。不要碍事。”宋辞只是轻轻推了她一掌,她就险些跌坐在了地上。倒是学了乖,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看宋辞拎住蒋勋业的衣领骂他混蛋。“神经病啊。”蒋勋业挣开她的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拖着自己身后的女生准备离开,但宋辞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的,在他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就伸出一只手来扯住他的手臂,生生将他拽倒在地上,然后她根本没给他发挥的空间,就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刚才还很嚣张的那个女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快叫人啊快叫人啊。但没人敢过去。我第一次见到宋辞这样发狠地打架,她从前只是耍耍,参加大赛的时候也未曾这样用尽全力。蒋勋业被打得鼻青脸肿,食堂里围了一圈又一圈人,然后宋辞把足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生从地上拎了起来,一路拖着走到了姚绿波的面前,她踹了他腿肚一脚,他就跪在地上了,绿波目不转睛地看着宋辞,像是没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道歉。”她厉声对他说,“对不起。”他有些唯唯诺诺地对看着绿波说。这时候绿波苍白着脸,一点儿表情也没有。“这样不够。”宋辞咬着牙又狠狠踹了他一脚,他便甩开手噼里啪啦地打自己巴掌,“我不是人,我不是个东西。”

“够了!”绿波忽然站起身来,浑身发抖地看着宋辞,她颤着声音对蒋勋业说,“你走吧,别再让我看到你了。”听完这话,蒋勋业如蒙大赦一样从地上爬起来,迅速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绿波。”宋辞低声叫她。“你也走吧。你们都走吧。”绿波吼起来,泪水顺势滑落,她坐在座位上,把脸埋在手臂之间,放声大哭起来。

第二天,绿波没有来上课,以后,她再也没有在我和宋辞面前出现过,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转了学,消失在我们的世界里。

“我去寻找一个新的开始,没有咄咄逼人的过去。只有崭新的,可以喘息自如的空气。”在留下来的一封信里,绿波这样写道。我们都没想过,我们一直想给她的保护,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伤害。

真相,只在最后那一刻浮出水面。这是遗憾,却也无可奈何。生命中,我们总要误解,总要错过,却很少机会可以重逢或者安乐。

在绿波留下的那封信里,我们知道那些也许本来不该知道的事情。她和蒋勋业在一次约会的时候遇到了流氓,他丢下她一个人跑掉了,而她被人肆意地欺负了。她忍受着剧痛回到家中,洗了一个小时的澡,企图忘掉这些不开心的记忆。但是她根本做不到。然后,蒋勋业提出了分手,他说对不起她,不配和她在一起了。她明白,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他只是想逃避自己的无能。在那一段时间里,她几度精神崩溃。就在她准备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忘记生命中这段不堪的记忆时,却发现自己怀孕了。这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然而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她又去找了蒋勋业,出于内疚,他答应帮助她,陪她去附近城市的医院做检查,他们甚至和医院约好了时间,就在她失足跌到坑里的那个星期天。世事,往往出人意料。

我们冲到天台上,宋辞的手环在嘴边,她对着天空大力喊道,“姚绿波——姚绿波——”那声音回荡在城市的上空,很快又销声匿迹,隐退在剧烈而嘈杂的机车声响中。一切,就像不曾存在。有泪缓缓滑落至她的腮边。我站在一旁,静静静静地端详着她。然后我转身,下楼。这么长久的时间来,我已经受够了留在她们的身边,三个人的友情里,我总是最好脾气,也最被忽略的那一个。我是什么?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不过是她们两个的传声筒,廉价的陪衬物。尤其是在这件事上,更加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分量。我想,是该散场的时候了。我一直走到学校外面,在冰点店里要了一杯冰激凌,我的泪就落在了红色的草莓酱上面。

友情那么坚韧,又那么脆弱。我们已筋疲力尽,无力维护。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彼此已经靠得非常接近,但实际上永远隔着那么一点点的距离,我们可以相拥取暖,却终究还是各自为伴。到底,每个人都是孤单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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