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岸
River ten
尽管事情的结果是,叶勋救了我、江欣芷狠狠地羞辱我、贾斯汀神秘消失……但它留在我心底的影子,却是懊丧而绝望的。
我的选择是错,我寻找的出口也是错。
我不愿意亲近叶勋。因为,我总觉得,在对待江欣芷的态度上,他始终是向着她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同仇敌忾,排斥江欣芷。
事实上,我只是觉得很难过。那种觉得世界都离我远去的难过。我又开始像一个木偶娃娃了,面无表情行尸走肉般地度过每一天。
有那么一个清晨,醒来以后对着镜子,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一个人,江欣芷。她那张千年雪山般冰封的脸,是否也因为生活里缺乏牵挂与温暖,才任由它死气沉沉?
慌乱地远离了镜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她。而且我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像她了。
我不愿意日子就这样继续,我想,自己必须要找到一些缺失的东西,才可以重新振作起来。尽管,我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丢了什么。
我想家了,我想那个自己曾经拥有过的,有叶晖存在的家。我需要那样一个地方,让我安心地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回国的飞机上,很幸运地靠了窗。可是,窗外的云朵并不如在地上仰望时看得那般厚重分明。实际上,大气层白茫茫的一片,更像是庞大而永无出头之日的寂寞。
独自一人从多伦多落跑,回到熟悉的故乡,我只是想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一个角落,能让我一走过去,就会觉得温暖。
下了飞机,我直奔北陵墓园。听起来有些荒诞,一个寻找温暖的人,却要到墓地里去。
因为,叶晖在那里。
经过一个个华丽得有些夸张的墓碑,我的内心激烈地涌荡起一阵波澜,那是由连日以来的委屈与失落所组成的。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不懂如何发泄内心的压抑,只是没有找到那个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去胡搅蛮缠的对象。
在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我的脚步却硬生生地收住了。我甚至讶异地张大了嘴巴,在叶晖的墓碑前,竟然倚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欣芷!
我急忙退到一棵树后面,满腹的惊讶让我忘了自己的目的,反而只想偷偷看过去,窥探她来这里的目的。
跟叶晖的墓碑比起来,江欣芷的身影显得瘦小无比。她整个人缩成一团,仿佛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就那么瘫在叶晖的墓碑上。相隔太远,我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却隐约觉得,她的脸上,挂满了悲伤。
我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江欣芷,这样疲倦而不顾形象的她。在我眼里,她永远斗志昂扬,像个永不落败的女皇。可是,她此刻的样子,却彻底颠覆了那个原始的形象。我甚至想,她或许是深爱着叶晖的吧!
一个人,只有在最爱的人面前,才会这样毫无保留地软化。只是,她爱得太倔强,竟然在叶晖死后,才肯完整地袒露出来。
一瞬间,对于江欣芷所有的敌视都烟消云散。即使我们的关系看上去那样的微妙,我是叶晖的女儿,叶太太江欣芷却不是我妈。
可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一同深爱着叶晖。我想,江欣芷在叶晖走后没有赶走我,甚至还送我出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同一个下午,同一个空旷的墓园,我跟江欣芷在这样近却不得见的角落里,共同思念着一个人。而我,终于看到了她伪装面具下的本来模样。
River eleven
在飞回多伦多的班机上,我的心情是那样的平静,曾压抑而不得释放的郁结也很奇异地消失,无影无踪。叶勋从室友那里知道了我的去向,第一时间跑到机场接我。
当我在人群中,一眼望到叶勋的时候,忽然觉得很幸福。
在这个世界上,被人用心牵挂着,是一种幸福。
至少,我不知道江欣芷身边有谁,这样关心她。
叶勋上午刚被一家公司面试成功,很快就会成为这个城市的上班一族了。我却很意外,抬眼问他:“你打算留在这里吗?”
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不再把自己当客人一样寄居,而是要成为这里的人,长久地生活下去——听起来就觉得别扭。在我看来,别人的家再好,也是别人的,一个人从哪里来,终归要回到他所熟悉的世界里去。
“傻孩子!”叶勋笑了,接着拉起我说:“我要在这里陪你啊!”
多伦多已经是秋天了,树叶转色的季节,漫山遍野都是红、橙、黄、绿的浓烈色彩,炫目而惊艳。穿着米色毛衣的叶勋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柔。可是,我却不敢注视他的眼睛,那里面的体贴与关注太过浓重,大大偏离了厚重的亲情。
禁不住想,从前,我不愿依赖他,甚至有意远离,是否也有着同样的担忧?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已经不想去分析了,我在心底牢牢地恪守着,自己是叶勋的侄女。接着暗暗把心思都放到学习当中去,步入正轨。除了必要的课程,我又报了法语跟西班牙语的课程,整天起早贪黑,脑袋里塞满了复杂的单词跟语法。
一转眼,就到了冬天。这个城市似乎特别耐寒,天寒地冻却依然生机勃勃,数不尽的节日庆祝让大街小巷看上去欢腾一片,我跟叶勋穿着厚大衣行走在热闹的街,准备用他刚发下来的薪水去吃一顿烤肉大餐。
喧闹声中,我听到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感叹了一句:“快过年了。”
是的,春节就要到来了。可寒假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我依然赖在多伦多,不想回国。
叶勋看着我,在餐桌上几次欲言又止,直到我忍不住,放下刀叉,认真地问他说:“叶勋,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他垂下头,似乎想调整一个合适的情绪,说:“你妈,最近身体不太好。”
我顿了顿,很久才闷闷地开口:“哦,我知道了。”
我想,自己的心并不是那么的尖刻冷硬,对江欣芷的一切视而不见。或者,我只是不知道,用哪种姿态,去面对她。
是亲切或冷漠?或许都不对。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亲密,也无法疏离。
River twelve
我并不知道,叶勋轻淡描述江欣芷的“身体不好”,竟然是她的脑部,长了一个肿瘤。
这些是忍无可忍的叶勋拖着我走到机场时告诉我的。
印象中,但凡跟脑部有关联的手术,都有些可怕。我失魂落魄地被叶勋拉扯着,脑袋里乱糟糟的一片。一不留神,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死死地抓着叶勋的袖子,身体在微微地颤抖。此刻才明白,尽管我跟江欣芷水火不容,尽管我们彼此从未有片刻的亲近,但依然在潜意识里把她当做亲人。
从小到大,我多少次渴望着,我们能像别人的母女一样,向我温柔以对。我甚至不只一次地梦到过,她笑着向我走来,对我说,她是故意对我不好,免得我被宠坏——只要她肯给我一个理由,我就会相信,她是我最亲近的妈妈。
我这才知道,自己对她的渴望竟然如此强大。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不想她有事!她不可以像叶晖那样,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耶无法相见。
叶勋却在飞机上,告诉了我另一件事。
那个贱人贾斯汀,是被江欣芷花了一笔钱找人教训了一顿,从此消失在我面前。今年在经济危机的大环境下,公司的情况越来越惨淡,好几个支柱项目被迫中止,在几个股东的联合声讨下,江欣芷被迫退出。
在工作与生活的双重压力下,她的身体很不好。后来到医院检查才知道,是脑袋里长了一颗瘤。
……
我的眼泪越发的泛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在暗处里,以她的方式在关心我!我就知道,即使我们一直在向着悖逆彼此的方向泅渡,却终究舍不得,靠向彼岸。
我们都在等待着一方的软化。
可是,这该死的脑瘤,为什么要阻隔我们的相拥!在我跌跌撞撞赶到医院的时候,江欣芷已经被推入了麻醉室,进行着手术前最后一道准备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