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安迪的十件事
安迪说,伦敦的天空总是灰的,它爱下雨,就像我爱哭泣。
我已经习惯了像思念情人那样去想念安迪,即使我已经知道,他是我的哥哥。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和父亲的关系再次陷入僵局。而这次,做出冷漠姿态的人是我,我不能原谅他。
我让手机时常处于关机状态,长假不回家,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包括安迪。一个冰凉的晚上,周邵凡在我晚自习的教室门口堵住了我,他表情严肃,说有件事情一定要和我说清楚。我说,我们去酒吧好不,很久没去那里听歌了。的确,自从安迪离开之后,我再没有踏入那个酒吧一步。
周邵凡无奈地陪我来到酒吧,我看着灯光昏暗的台上,一个身材瘦削的男生正拿着话筒投入地唱着情歌。煽情的歌词,带着哭腔的唱法,我不喜欢听这样的歌。
我怀念着从前站在台上的安迪,他唱得比眼前这个男生好多了。
“有件事情我必须对你说。”周邵凡正色说道。
“安迪比他唱得好多了,不是吗?”我试图转移话题。
“你听着,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一直喜欢安迪,所以不敢面对和他是兄妹这个事实,并且因此怨恨你的父亲,不是吗?”周邵凡说。
周邵凡总是能够看穿我,和我相处那么多年,他太了解我。
“不过,正因为如此,你更要听我说清楚这件事。你记得安迪的生日吧,是哪一年,几月几号?”周邵凡突然问起安迪的生日,让我有些莫名其妙。
“1987年6月7号。”我熟练地背出这一串数字。
“对,你记得很清楚,那么我问你,你知道你爸当初是哪一年离开乌鲁木齐的吗?”周邵凡继续问。
“应该是1986年吧,到底怎么了?”
“是1986年元月。”周邵凡意味深长地说。
我看着周邵凡的眼睛,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他让我惊喜。
安迪是1987年6月出生的,而我爸在1986年元月就离开了乌鲁木齐,这就是说,在我爸离开乌鲁木齐一年半之后,安迪才出生!
我抓住周邵凡的手臂,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颤抖。
周邵凡点点头:“没错,如果安迪是你爸的儿子的话,那根本就不合逻辑,他妈妈怎么可能怀了他一年半?”
对,安迪根本不是父亲的儿子,更不是我哥哥。
“看把你高兴的,瞬间从一只苦瓜进化成一朵向日葵。”周邵凡无奈。
“谢谢你,邵凡。”
“谢什么谢,肉麻。抽空回家和你爸好好谈谈吧,就算安迪不是你哥,他妈妈毕竟和你爸有过一段过去,这件事还是有些尴尬,”周邵凡说着,抬头看了看台上正在唱歌的那个歌手,然后若有所思的说,“的确没有安迪那小子唱的好。”
我送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周邵凡,我最好的朋友,他总是在我最为沮丧的时候,为我带来福音,帮助我走出困境。
我好想立刻拨通越洋电话,告诉安迪这个好消息,可是却发现他根本就不知道所谓的坏消息。
这真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我喜欢由你去完成我的心愿
安迪说,他决定在今年圣诞假期的时候去丹麦旅行,因为那里是安徒生的故乡。
他还说,他会为我买一本原版的《安徒生童话》,虽然他知道缺乏语言天赋的我或许一辈子也无法读懂这本书。
我欣慰,安迪仍然记得安徒生是我最喜欢的作家。在高三最疲惫的那段日子里,《安徒生童话》是我的随身读物。当时作为我同桌的安迪目睹过我看《海的女儿》看到偷偷流泪。他曾经问我,这个故事有那么悲伤吗?
我回答他,人鱼变泡沫,再没有比这更令人伤感的故事了。
在圣诞节那段日子,我每天早上打开电脑,都会在邮箱里收到安迪发给我的E-mail,照片记录着他的行程,让我仿佛随着他到了丹麦。
在北欧湛蓝的天空下,安迪明媚得就像落在他身上的阳光。他在哥本哈根拍下了著名的“海的女儿”雕塑,在他发给我的照片上,我发现了这么一行字:如果你是我的小人鱼,我绝不会让你化作委屈的泡沫。
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我哭了,就像多年前第一次看安徒生的故事那样,哭得很痛快。过去哭是因为惋惜,而这次是因为感动。
安迪,这句话,算是一种承诺吗?
寒假的时候,我回到家中,学着做饭,每天早晨陪母亲去公园散步,帮父亲照顾他的墨兰花。我学着去做一个好女儿,不再和他们针锋相对。安迪母亲这件事,已经让他们足够痛苦和悲伤,我能够做的,只是不再惹他们生气。
“小绵,你恨我吗?”一天傍晚,站在阳台的父亲忽然问我。
我摇摇头:“上一辈的风花雪月,原本就轮不到我们晚辈来评头论足。”
“我在年轻的时候,的确做过很多错事,那时候年轻气盛,脾气又倔,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你仍然爱我妈吗?”
“或许我对她的感情,已经不是你们年轻人所说的爱情。但中国夫妻所讲的‘恩爱’,说的就是两个人之间不仅要有爱,更重要的是那一份风雨同舟的恩情。你母亲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父亲还告诉我,当年他离开乌鲁木齐的时候,的确深爱着安迪的母亲,但是因为心中抱着“男人事业最重要”的念头,他还是毅然离开了。安迪的母亲伤心欲绝,为了忘掉他,她不久之后就和另一个男人结了婚。不幸的是,在安迪还未出生之前,那个男人就因工身故。安迪的母亲从此心灰意冷,原本开朗活泼的性格也变得阴沉。与我爸重逢后,她很想挽回他们之间的感情,为此不惜谎称安迪是他们的儿子,以此作为打动我父亲的筹码,而这个拙劣的谎言却被父亲轻易拆穿。
谈话的最后,父亲笑着说:“小绵,那天周邵凡给我看了你写的一些文章,你的文字很漂亮。或许,中文系真的很适合你,原谅我过去的固执,高中三年真的辛苦你了。”
是谁说过,在父母和子女的战争中,子女是永远的胜利者,因为我们本身就是最重要的筹码,他们又怎敢轻举妄动?
安迪,你知道吗?父亲和我言和了,这是又一件令我开怀的事情。当天晚上,在安迪发来的照片中,他淡淡地说,将来会带着我重游丹麦,那里风景似画,优美得让人如同身处童话中,他肯定,我一定会喜欢那里。
我喜欢你回来结束我的苦恋
二零零九年的秋天,安迪离开我两年,而我们的联系一天也未曾中断。
在安迪回国之前,他的妈妈找到我,拜托我不要将她和我父亲的往事告诉安迪,她不愿意让他知道这件事。
“阿姨,你知道吗?安迪他真的很爱你。” 我注视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她已经不再年轻,面容也有一些憔悴,但仍然可以算是一个美人。安迪长得很像她。
她笑了笑,说:“安迪也很爱你。另外,替我向你母亲说一声对不起。”
原来,当安迪的妈妈发现我父亲就身在棠湖的时候,她无法控制自己郁积多年的感情,她千方百计地找到父亲,希望他能记得旧情。然而时隔多年,父亲已经无法接受她。于是,安迪的妈妈曾经无数次找到我妈,挑拨,哭诉,威胁,但我妈都只用难以置信的冷漠去面对她。我明白,当一个人面对比自己强大太多的对手的时候,往往会显得格外的坚强和冷静,就像我的母亲。我开始对她刮目相看,因为她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懦弱。为了维护自己的家庭,她忍受了多少压力,这是我难以想象的。
在我和安迪母亲那次谈话后不久,她就离开棠湖,回到了乌鲁木齐。这个女人用她的离开为她并不美好的故事写上了结局,而这个结局,却能让别的人安心。譬如我,譬如我父亲。
安迪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离开棠湖的真正原因,她只告诉他,因为她做生意太累了,所以想要回到家乡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安迪当然很支持她,因为他一直不喜欢自己的母亲活得太累。
我们所有人都对安迪撒下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其中的曲折,曾让我们或心碎或欣喜,轻松的结局却只留给安迪,因为,我们大家都爱他。
安迪即将回来,我问他,伦敦潮湿的天气是否让他浑身长满了蘑菇,他说有啊,回来炖一碗新鲜的蘑菇汤给你喝不是正好嘛。
他回来的那天,棠湖是难得的晴朗天气,我却泪流满面。
我看着眼前的安迪,他仍然穿着简单的运动衫,身上依旧散发着CK的淡淡木香,声音也依旧温和动听。
他依旧是我的安迪,两年了,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绵绵,你好像长高了,穿了高跟鞋吗?”安迪问我,同时低头检查我的鞋子。
“没有,我还是只有一米五五,并且固执地不穿高跟鞋。”我答他。
“绵绵,过段时间再和我去一次乌鲁木齐吧,我回去看我妈,也顺便带你看看乌鲁木齐的雪景。”
我顺从地点点头,从小生活在南方的我,从没有见过雪花铺天盖地的场景,和安迪一起看雪,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安迪见我点头,开心地抱住了我。认识他六年,第一次被他拥抱。
“绵绵,你喜欢我的事情难道只有十件?”安迪看了我写给他的文字,表情委屈地问。
我很想告诉他,其实我喜欢他的事,根本不止十件,或许有一百件,一千件,或许是我根本无法数清的心动。但是我的喜欢太多,而我能够捕捉到的太少,所以只能记下这些琐碎的事件,来说明我对他的喜欢。
但是我没有说出来,因为我觉得如果我那样说的话,安迪可能会变得很骄傲,我不能让他骄傲。所以我只是笑着说,如果想要我喜欢你更多的话,那就再对我好一些吧。
就这样,分别了两年之后,安迪终于用他的拥抱结束了我的苦恋。
我喜欢安迪,他知道的只有十件事,而我知道的,却是无数。并且,我知道,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