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张面具的表情不悲伤
那一刻我很羡慕柳黛茗,她怎么能孤独得那样有风度有气节?
有人拍我脑袋时我没有立即抬头,佯装不耐烦地扭动脖子实际是借着动作将眼泪蹭干在衣袖上。看到林殿东若有若无的笑意我鼻子又开始发酸,我说:你说,你喜不喜欢我?语气强硬已不是问句。
他似乎还未反应过来我已经拍着桌子站起来:说你喜欢我!
在我理智清醒时是断不会这么问的,因为我那么喜欢他,在他面前我要留最后一份尊严。可当时我那么需要一句肯定一个怀抱,于是笨拙地暴力相逼。可这样不知羞耻地讨一声喜欢也终于是没能得逞,因为柳黛茗走进来,她对着耳机说:来送完钱就走了,没有多留。然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对我们的对峙视若无睹。
我却不能忍受又一次在她面前不堪,推开林殿东就跑了。没管他在身后小巴小巴叫得有些深情有些绝望。
我喜欢林殿东有多久?那要看我认识他有多久。
那是高一开学第一个月的军训,搞得煞有介事每天非把人累得喊爹喊娘才罢休。于是我喊了我老爸的名字,教官就说罢了罢了,让我一边待着休息去。然后我看到一个穿迷彩服的男生从一辆轿车里急匆匆跑下来,跟教官很抱歉地解释了一通迅速归队。我当时想,这小子和我一样牛气。
后来我知道那辆车是劳斯莱斯幻影,他迟到是因为暑假去美国旅游加学习回来时差没有及时调整过来。原来我与他并不具有可比性。可他说那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树荫下的我,一脸佯装的玩世不恭和真实的孤独无助。
“哦?是吗?”我当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置可否的问句,可心里却兵荒马乱一阵动荡,他简单一眼就看透我,并且如此精辟地总结出直抵心灵的结论直言不讳地抛给我。
在那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爱着明野,小小的幼稚的带着惧怕的依赖。可那天起我知道我喜欢上这个叫林殿东的男生,明亮的高高在上的却如此贴近灵魂地了解我。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林殿东爱着我,或者最起码有一点点的喜欢,否则他不会这样忍让我宠溺我又适当地管束我。可如今我明白,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爱孟小巴,老爸明野林殿东,统统都不爱。
我跑回东城的家,屋里空空荡荡有一些冷。老爸已经一年多没回来过,我都快要忘记他额头上那道疤是横还是竖了。冰箱里有食物,上次回家被我弄得狼藉一片的厨房卧室都已规整干净,我知道明野来过,他除了凶有时候也像勤劳的老妈子。想象他在这屋子里弯腰捡起我的脏袜子,然后系着围裙用他那双只会打架的手洗满水槽的盘子,我竟会忍不住笑起来。
钥匙在锁孔里麻利地响了一声,明野走进来一抬头被我吓了一跳:小巴你怎么回来了?
我看着他倔强刚毅写满冷酷的脸一下子扑过去,抱着他小声哭:明野我失恋了,没有人爱我,连你也不爱我,你偏袒柳黛茗因为她是美女我不是!明野把手里的洗衣粉放在门边的鞋柜上,然后用双臂轻轻拥着我,我感觉到他胸口颤颤的,下巴抵在我头顶。可终究他也没有说过爱我,从来都没有。我们只是久久地抱着,那么舒服温暖的姿势,到最后明野把我放到床上我便睡着了。
爬起来时已经黄昏,我在衣柜里翻腾出一顶棒球帽,歪歪地戴在头顶,因为明野说他不喜欢我的黄头发,可是对着镜子却怎么看怎么别扭,摘了骷髅耳钉扭正帽檐终于顺眼一点,我喊着明野跑出去,可他已经走了,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台上,其中有两件最小号的文胸,桌上有饭菜,他写了纸条,让我热热吃,他还说钱在左边抽屉里多买书多吃饭不要乱花。
我的眼泪在桌面上溅成一朵朵花,死明野你知不知道你越啰唆婆妈我越觉得难过,因为那种感觉多像有一个家,而你充当了所有家人的角色,给了我一份完整的宠爱,可是我却是个不省心的孩子。
西红柿炒蛋咸了,青菜太淡,米饭有些夹生。我坐在桌前大口大口吃,然后去左边抽屉拿钱,把头发染回黑色这不算乱花钱吧。
我是准备从明天起做一个阳光少女的,或许面朝大海便可以春暖花开。可是我顶着那头新鲜的黑头发回到班级时却得知林殿东出事儿了。
我赶到医院时柳黛茗正坐在他床边看书,林殿东头上缠着纱布合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柳黛茗看到我站起来对耳机子里的人说:人到了,我走了。然后对我微微点一下头,拿着书要离开。就好似我们从来没有过节,又好似我和她一样成熟又稳重要用点头这种方式来致意。那一刻我又一次觉得自己卑微幼稚渺小可笑,那么我的不被爱是合情合理的。
我拉住柳黛茗,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温和美好,我说:麻烦你告诉我出什么事儿了。
她愣了一下,美得让人绝望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整个过程被她轻描淡写,我的心却碎得七零八落。
下午时有人进到班级里问:谁是孟小巴男朋友?
寂静少许之后林殿东站起来说:我是。然后就被那人拖出去。柳黛茗说她出手救林殿东时,他脑袋后面已经破了一道口子,走廊窗户的一面玻璃碎了,柳黛茗送他到医院时医生从他伤口里挑出不少的玻璃碎屑。
柳黛茗顿了一下,说:他没事,只是胳膊脱臼了。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打伤林殿东的人,而显然她知道那个人与我有关,那天我和他们站在一起目送柳黛茗进的奔驰车,想来她也同样注意到我们,甚至觉察出我们的歹意。
我抖抖的心里那么慌,林殿东他可以不爱我,可是我不想他恨我。
柳黛茗轻轻拍了下我肩膀就走了,浑身上下都是洒脱和优雅。
我回到病房,呆呆看着林殿东干净帅气无可挑剔的脸,想象他起床后对我冰冷的不理睬,又一次没出息地哭出来。孟小巴,她是个失败的爱哭鼻子的假混混。
我的眼泪打在林殿东脸上将他弄醒了,他费力睁开一只眼然后笑起来:小巴你的头发这样很好看。
我抽泣着跟他说对不起,他笑嘻嘻替我擦眼泪,然后说: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惹祸了啊?他是来找你算账的吧?我本来想帮你扛下的,可是没打过架缺乏经验,刚出手就负伤了……
我已经泣不成声了,断断续续说:是我不好我不好,你干吗要说是我的男朋友呢,干吗要啊……他却挣扎着要坐起来,可动一下就痛得呲牙咧嘴,我扶起他他就用力抱紧我,沉沉的脑袋搁在我肩膀上,然后努力坐直摆正我的大花脸说:小巴,我一直都是啊!
他的表情认真到有些严肃,可我还是哭,哭完了我对他说:你等我,我替你报仇。
他在身后喊小巴乖快回来,我却把步子迈得飞快,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吧,我只是想证明不是我害得他,不是明野下的手,只有这样我才能坦然接受这份珍贵到不容许有一丝瑕疵的感情。
明野果然在我家,他正别扭地用一只手收着阳台上的衣服,然后搭在另一边肩膀上。他得意地说:我做的菜你吃得可真干净啊。我却疯一样扑过去抓他另一只胳膊,他痛得一把推开我,怒着脸看了我好久然后缓下语气说:我替你教训他了,让你伤心的人我都不会饶过他们。
“谁要你动他的,你白痴你混蛋你黑社会!”我再次扯着他那只脱臼的胳膊不断捶打他,我看到他扭曲着脸似乎在隐忍着巨大的痛,可我不管,我指着门对他吼:你滚,我不要你自以为是的照顾,我有爸爸,我有自己!
明野一把把衣服摔在沙发上,狠狠抓着我胳膊一字一顿地说:孟小巴,你不要后悔。
“不要说你认识我。”这句话我说得很轻,可从来最伤人的话不一定要有多重的语气,就像这一句,似乎藏着无数把利剑,卑鄙地追着明野静静走向门口的背影,生生插进他的后心。残忍地恩将仇报的孟小巴,你活该孤独。
我这样急切地撇清和明野的关系是怕林殿东知道他以为是为我而受的伤其实有多么不值,我更怕他知道间接凶手就是我,那个他说喜欢的孟小巴。我甚至可笑地以为,将明野赶出我的世界,从此我与那种糟乱生活便毫无瓜葛了,可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于是纵使心里很痛,也坚定决绝地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