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张面具的表情不悲伤

我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去医院找林殿东,我说:所有一切都过去了,明天开始我是全新的孟小巴,任你改造。

他笑笑的长舒一口气:你吓坏我了,手机也不带,那么厉害的高手你怎么打得过,我躺在这儿不能动急得都要吐血了,只好找了老爸,本来不想让他知道我打架受伤的,惊动他事情总是很麻烦。

他握紧我的手:小巴啊小巴,你真不让人省心。

“不会了不会了,以后我会一直很乖的。”我摸着他裹缠纱布的脑袋心里像被蜜糖淹没,可隐隐的不安就像小蜜蜂,似乎为了保卫他们的蜜时不时蜇一下我的心尖,给我一剂尖利的痛。

那个周末我一直待在医院,陪林殿东说话聊天,我说小时候住在潮湿的民房里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半夜拿着手电去厨房捉蟑螂,我告诉他我老爸以前是民工被人拖欠工资领着一群工人去讨结果被砍伤,从此就在道上混。我还和他提起了我那改嫁之后再未出现过的娘。我说得像小说似的,他就心疼地握着我的手说:小巴,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吃苦的。我轻轻弹他受伤的脑门儿:我也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林殿东说全新的小巴不能逃课不能迟到,于是我周一早上乖乖去上课,谁知竟在路口遇到柳黛茗,她向一个男人轻轻挥手,表情有股冷冷的哀伤。男人大约二十七八,穿休闲却气派的黑色衣服。他开车走了我就跑步追上柳黛茗,我说:嗨,你周末也没住校啊。我这样主动的亲近大半是感谢她没有在林殿东面前戳破我和明野的关系。

她轻轻笑了下没有回答,我却看出她眼角有泪痕。原来这样高傲潇洒的柳黛茗也是会哭的。我没再问,一路和她默默走回班级,但我注意到从那天起她不再时常挂着耳机子轻声低语,面膜仍旧一天不落地做,可贴上面膜时她便平躺在床上睡着一般安静不动。

那些天我破天荒地用功,做工整的笔记,然后颠颠跑到医院交到林殿东手里等着他给我“爱的鼓励”。他也总不吝惜地一次次叫我小巴,然后在我脸颊上“吧”一下。明野真的不再出现,像一片云悄然淡出我的天空。不是不愧疚,可我如此贪恋着这样自私美好的小时光,我安慰自己,明野少了我这个麻烦虫或许更快活。那简直是一定的吧。

可是,我还是很快见到明野,是林殿东出院后的第三天。他说他就知道把这件事告诉他老爸会很麻烦,还真是如此。他那个地产商老爸托了几个警局朋友找到打伤他儿子的明野,查出他身上不少伤人的案子,现在要拘留个把月的。

林殿东说:以后他不会欺负你了,不过这么做有点……咦,小巴你怎么哭了?

我隔着玻璃窗看到明野晃晃地走过来,他看了我一眼说:我不认识孟小巴。我什么也没说,就是哭,哭完了擦擦鼻涕起身走了。

我躺在寝室的床上眼泪泛滥得很安静,就在我去看明野的那天,从前跟着他的几个哥们儿告诉我,其实我老爸一年前已经去世了,他是为了救一个落水儿童直接被浪卷走的。这好像一个冷笑话,一个流氓最终却为救人而搭上性命。可生活本身就是冷笑话,真实地残忍地冷着。

是明野把这消息压下的,他说老爸仇家多,说出去可能会有人来找我麻烦,于是他假传圣旨地照顾我,而我这一年多来所有花销都是他靠帮人打架帮人收保护费维系。只是,那个白眼儿狼孟小巴说,她不认识他。

这是梦靥般的一天,所有噩耗潮水一样将我打得面目全非。我那么汹涌地流着泪时一张面膜递过来,见我不动,柳黛茗亲自替我敷在脸上,边边角角抹平整然后一声不响走开。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这并不是美容的手段,只是遮挡忧伤的面具,让我在别人拿着脸盆忙碌穿梭的混乱空间里能够藏好自己最脆弱的一隅。泪就那么流进面具里,被冰凉的白色的纸吸收掉,了无痕迹。

大家都领着通知书欢喜毕业时我仍要留下来让这里的老师们头疼一年,落下太多课程,孟小巴剩下的一年要紧着脚步追赶了。

林殿东说:小巴加油,我会等你。

我低下头,不敢允诺什么。或许长大便是对自己认识更多的过程,我知道现在配不上那么卓越不凡的他,我想将所有情话所有向往留待将来的某一天再说给他听。但愿那一天不会太久。

明野现在已经是个小工头,戴着安全帽在轰隆隆的施工现场灰头土脸却乐不可支。有时候他会到我家给我煮面拖地,看我认真复习他会蹑手蹑脚从我面前走过,然后再走回来试探性地问:小巴,你不是在装吧?

“嘁,你以为你认识现在的孟小巴啊?”他被我打击无语。

我没有告诉过明野他现在所在的工地就是林殿东爸爸手里的工程,我怕这个好面子的家伙不舒服。当时我向林殿东哭着承认我和明野之间的关系以及那天的误会时,他便笑着把我拉进怀里,他说:小巴,你太低估我的容量了。然后他悄然安排了这一切。

当然我更不会告诉明野,他的哥们儿早已将他出卖,他们说多少次的酒后他边吐边喊着“小巴我喜欢你”。可清醒的他选择不说破,我知道他想以最自然的方式给我温暖,而我亦是贪恋明野所给我的家的感觉,就让我们以亲人的身份互相依偎,直到某天他遇到更好的爱情。

而柳黛茗,大家对她的了解仍旧停留在依靠传闻和流言的层面上,话一开头总是“据说”如何如何。据说她当初转学过来是因为和一个大自己十岁的男人相恋,据说那人还是个作家,据说她的女强人妈妈是有头有脸的媒体人物,不容许她在自己脸上抹黑,更怕耽搁她为柳黛茗既定好的明星之路,只是转了校也切不断联系,最后仍然是金钱起了作用,据说柳黛茗老妈花了七位数的价钱才总算让作家先生斩断情丝。

这些“据说”有根有据有模有样的,但有一件事他们不知道,毕业后柳黛茗给我来过一封信,她说她现在留学在英国,而那个人竟悄悄地在那里等她。信封里有一片风干的面膜,她说:把悲伤都留在上面,摘下来便要笑对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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