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巴巴拉拉的城堡
文/小熊罗拉
2008年江名村的爸爸不知从哪里发了笔横财,一下子跻身成为这个小城市里屈指可数的暴发户,脖子上的金链子恨不能有两斤半,一脸横肉看上去油光可鉴。
“瞅他那个样儿好像抹了香油的猪头。”我爸把嘴里的骨头“梆”一下吐到桌子上,一脸不屑地说道,“早晚有一天,早晚……”然后伸手拿过桌子上的酒瓶就要往自己的杯里续酒。我妈手疾眼快,立马夺了过来,“赚不来钱就知道喝酒,啊?你咋不瞅瞅人家,人家就是猪头也比你强!”这话说的有点儿重了,我爸摔了筷子,站起来骂骂咧咧地走出了家门。我闷声吃自己的饭,但是心里也憋屈,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了,我妈那张脸皱巴得跟阶级斗争似的,我还哪儿来什么胃口。放下筷子从厨房拿了两包方便面就去上课了。下楼的时候看到我爸蹲在台阶上正抽一烟,大前门的软包16块一条,这烟他抽了很多年,就因为俩字儿,便宜。
他正跟那儿生闷气,一根烟能抽出叭叭的声音。那阵子他似乎特别忧郁,白头发都凭空冒出来不少。“吃完了吗,你就往外跑?”他冲着我的背影喊,我嗒嗒地往楼下跑,只回了他一声“嗯”。
2008年,我爸的厂子因为效益问题裁掉了百分之六十的员工,他很不幸地被踢出来了,有工作的时候家里就不宽绰,这么一来更显得捉襟见肘。那天晚上我妈和他吵了一架,张口闭口就是要离婚。我正算着数学题呢,听着他们在外面摔锅砸碗,头都大了两圈,嗡嗡直响,我拽开门出去,“要离婚等明天,民政局那门大敞大开呢。”我妈冲过来“啪”地甩给我一个嘴巴,我还没回过神儿来,我爸就憋红了脸,“谁叫你打孩子的,有什么事儿你冲我来啊!”“就你那废物样少在那儿给我装大爷。”我妈真不是一般的粗俗,我都为她感到羞耻,但是她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完全不自觉。
晚上我肚子饿了从床上爬起来,厨房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锅里就放着我爸晚上煮面条剩下的汤,那天吵完架她就翻了脸,连饭也不给我们做了。每天天一亮就出门,天黑也瞅不见她人影儿。在家里也不说话了,倒总是用鼻子发出一声“哼”来,一副你要不和我离婚你就不是男人的架势。
我把锅盖盖上,按了按自己的肚子,轻手轻脚地关上厨房的门。在心里叹出一口气来,我知道,这样的日子是长久不了了。
这城市被街道和墙壁间隔开的无数个小空间里,有人欢喜,有人悲伤;有人彻夜狂欢,有人纵情哭泣;有人踌躇满志高举风帆,有人委靡欲绝踽踽独行。
而我,我只是一个静静的旁观者。
做完整张物理卷子的时候,教室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很多座位上还零散地放着一些书包,桌子上摊着的课本被灌进来的风吹得哗啦哗啦响,我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江名村穿着短袖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呼啦啦跟着七八个男生,教室里很快就被男生们汗液的味道充斥着,那是一种辛辣的属于青春的味道,并不让人感觉太难受,可我还是轻轻皱了一下眉,这个表情消失得很迅速,可以忽略不计。
“江哥的技术越来越好了。”赖三像个哈巴狗一样凑到他面前嬉皮笑脸地说道。赖三本来叫周正传,就住在我们那栋楼的最底层,有半层是在地下的,说起来和地下室也没什么分别。他形式做派的一大特点就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所以大家都不太喜欢他,但是留在身边拍拍马屁感觉还是不错的。于是江名村抿着嘴笑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看到我,他的笑容明显地收敛了起来,赖三讨好似的看着我笑了笑,我撇过脸,拎起书包从江名村的身边走过去,六十几个人的教室里过道很狭窄,我的肩膀撞到了他的胳膊上,他就那么怔怔的站着没有动。
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我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天空,太阳已经开始下滑,天边的云彩被氤氲成蔷薇的颜色,远远地看上去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
“闭上眼睛。”面前的少年表情看上去格外的认真。
“还要闭多久啊?”似乎已经很长的时间,再闭下去的话就会睡着了。
“不要睁开不要睁开。”少年急急地说道,伸手来蒙住我的眼睛。“很快了。”
“十、九、八……二,一!”
睁开眼睛,展现在我面前的就是这样的景色。是每天都会遇见却很少会注意到的。
“这是我送给你一个人的晚霞。”那个人抿着嘴巴笑的样子很好看。
回忆也许美好,却正在被微风剪碎。
……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去吃火锅才热闹。”
“什么啊~~川菜才够正。”
“要喝酒当然是去大排档。”
“那是咱江哥该去的地方吗?低俗!真够低俗的!”
我低下头兀自笑了一下,然后迈开了脚步。
家里空空的,柜子和沙发都消失了,墙角那个矮柜上放着的二十一寸电视机也不知去向,但凡是家里值点儿钱的东西都不见了,这副被洗劫的境况狠狠吓了我一跳,但是我马上回过神来,对坐在凳子上抽烟的他说,“她走了?”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恶狠狠地抽着那根儿烟,半晌才对上我的目光,顺手把烟头摁进烟灰缸里说,“你快进屋学习去。我出去买菜做饭。”说着抓过衣架上的大衣就出门了,那急匆匆的样子不像是去买菜,倒是很像出去躲债。
我把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捡起来一股脑地塞到垃圾筒里,一张硬纸片擦破了我的手,我低下头这才注意到夹在一本书里的照片,似乎是他们结婚证上的照片,上面的两个人表情看上去都很傻,并没有几分喜悦,我爸梳个中分头,看上去好像传统电影里面的汉奸,我妈发型更雷,整个儿一丑女无敌。我看着看着就笑了,笑完了又很想哭。照片从中间被扯开,两个人靠着的肩膀都只剩下一半,从此以后他们要分道扬镳了。
我姥爷当年好像是个小官,什么级别的我忘记了,但多少有些实权,他看中了我爸青年才俊,断定这小伙子日后一定会出息,故此非常坚持地要把闺女嫁给他。当时我妈正在跟江名村他爸爸谈恋爱,我姥爷怎么瞅人家都像个流氓混混,成天追着他爸打,差点儿没把人家腿给打折。于是我妈到底还是满腹牢骚地嫁给了我爸,百般挑剔。我出生之后她的怨念就更深了,动不动就骂我们两个,脾气与日俱增越来越像个泼妇,完全没了一丁点儿当年知书达理的样子。
我姥爷过世之前,拉着我爸的手禁不住老泪纵横,他非常悲伤地对他说,“我这一辈子可都没看错人啊……没看错人……”我爸回来之后纠结难受了很久,认为自己实在有负众望。我妈则更加嚣张起来,动不动就冲他嚷,“郑国强,我早不想跟你过了。你这个¥……&(%&@#¥”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很有骂人天赋的人,也是很会超越自我的人,她能完全抛却自己所受的一切教育,嘴里不断地吐出那些污秽不堪的词语,脸上都没有一点儿不自然的表情。
“来。妈。”我被她吵得什么也干不下去了,恨不得用棉花堵住耳朵,就走出房间把家里的音响都插上,然后把柜子里的话筒拿给她,“用这个吧。不然喊得嗓子疼。”
江名村的女朋友叫张小花,她是公认的校花。按理说,就照江名村现在的公子哥儿水准是不可能交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的,但是公子哥儿里他绝对是最蠢的,自己的银行卡给别人随便刷。
赖三站在我面前这样叽叽呱呱的时候,我很想找团卫生纸给他塞上让他闭嘴。
“竹子姐。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已经转身准备走了,他还跟在我身后叨叨叨,他声音里那种谄媚是源于骨子,摆脱不了的。
我于是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努力把笑容调到最完美的弧度,停下,然后我说,“你可以滚了。”
周正传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他张张嘴朝地上啐了一口,声音像从胸腔里闷出来,“Kao!”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