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音渺渺,初晓微芒

冯伟宸望着已看不见蒲初晓的长街一声叹息。

初冬时节,诗音过18岁生日时收到的礼物是两部手机。款式过时,功能普通,还是山寨货。初晓的本意是用存下的几百元买一部时尚灵巧的品牌手机给姐姐,诗音却说同样的钱,买两部再好不过。

我们可以互发短信!她眉飞色舞地写纸条。

是否有MP4、能否摄像对诗音来说并不重要,甚至通话功能都显得多余,但短信则能带给她以安全感。或许每一秒都有成百万上千万条的短信通过通讯公司的平台由一个人发给另一个人,简单的字符、无聊的表情、雷同的问候,但对于生活在寂静而封闭的真空世界中的某一群体而言,短信却能解决大问题。

就比如,四月末的一天,明明不是周三,初晓却收到短信要她赶往姐姐的学校。诗音的号码,但落款是端阳。

心急如焚地坐在公交车上,初晓不安地猜度。后来在端阳N条短信的指点下沿着小路来到学校后面的田野里。麦浪在风中一起一伏,不远处的山坡上覆盖着茵茵绿草,一条废弃的铁轨寂静地延伸向望不见尽头的远方。

上课时段本该坐在教室里的诗音用纤细的手臂揽住一棵杨树粗壮的枝干,发丝和裙裾在风中一齐飘飞。她身边站着一个白净帅气却只能用手语安慰她的男孩。这样的画面真是又唯美又忧伤。

初晓还没来得及问男生叫不叫端阳,他就已拿出圆珠笔在左手的掌心写道:初晓,我叫端阳。你姐姐受到了刺激,她说不要活了。

初晓吓了一跳。姐姐一向乐观坚毅,成绩又名列前茅,真不知端阳何出此言。

端阳用湿巾抹去方才写下的淡蓝字迹,重新写:学校配备了助听器材,她戴上最好的助听设备鼓膜里依然没有任何声音,很伤心也很绝望。

诗音空洞的眼睛始终噙着泪花平视前方,似是明白二人在说什么,又似是根本不在意。初晓心疼地揽住姐姐瘦削的肩膀。

情绪平复之后,诗音担心妹妹饿了,拉着她到学校附近的餐馆吃饭。她用手语说:我哭了一场就没事了,你快回去上课吧。

初晓点点头,朝端阳打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出来。

只有两个人的走廊上,她用手语询问:你,是我姐姐的同学吧?

端阳使劲点头。他以为初晓是拜托他照顾诗音,就摸出从简易菜单上撕下的纸,写道:你们看得见的地方,我会好好照顾她;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我也会照顾她。你们是她的亲人,我是她的男朋友。

男朋友,这象征着幸福与依靠的醒目的三个字,带给初晓的是微微的心酸和别样的感动。两个同病相怜被隔阻在正常世界之外的可怜人,带着最纯真的心动决定彼此扶持去寻找他们的未来。

包括爱情,亦包含前途。

全国的大学成百上千,但能出现在诗音和端阳的志愿栏里的,只有不多的几个。他们约好一起考省城的特殊教育学院,庆幸的是两个人都考上了。

初晓为姐姐收拾行装时心里满是不舍。诗音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和端阳会彼此照顾。

诗音对新环境适应得很快,聊QQ时一副心情轻快的样子。秋冬交替的季节,她还寄了两条丝巾给妈妈和妹妹。初晓告诉她这种可买可不买的东西还是别买了,你生活费不多。

诗音很快回消息:我自己能挣钱!一位学姐介绍的兼职,帮网站做推广,每天上几个小时的网,一月下来有几百块。

似曾听过的工作方式使初晓忽而忆起盛夏的某个午后遇见的某人。明明没隔太久的光阴,印象却已模糊到仿佛恍若隔世。她那天没找借口,是真的赶着参加店里6:20的例会。

倘若有意,他可以隔天再去找她,或去店里打听她家电话。但他却选择从此别过。也许相遇之初有过心动,可不够坚定的话也只能形如陌路消失在人海。

初晓深深地叹了口气。

诗音在QQ空间里写:很享受坐在电脑前点开IE的感觉。看得见摸不着的神奇网络为我蒙上善意的保护纱。在QQ相册里晒逛庙会的照片,居然有很多网友留言夸我是美女。

说到底还是要谢谢老板,那个有才气又好心的年轻人。是他给我机会让我看到别样的天地,渐渐摆脱顾影自怜的阴暗心绪……

对网络情有独钟的姐姐兼职做得不错,收入也日渐提高。回家过寒假时,她给了妈妈1000块,还跟妹妹承诺:再过几个月存够了钱,就买台电脑装上宽带。我无法用声音跟你们交流,但通过QQ,不但可以聊天,你们还能在视频里看到我的样子。

初晓用手语安慰姐姐:你不要太辛苦,电脑不是必需品,等我将来工作了挣钱买也行。

居然有这么仗义的老板请没有有听力问题而且才读大一的大女儿做事,蒲妈妈颇感意外。然而更意外的还在后面,不久后的一天,居然接到一个男孩说要找诗音的电话。

她正想发作之时对方话锋一转:我差点忘了,可以托她妹妹代为转告。

2月14号被妈妈喊去接男生的电话,初晓的心既忐忑又期待。还真是个邀约,地点在距此两站路的星岛游乐园。不过邀请的对象是姐姐,但对方指定要她陪伴。

初晓一头雾水:你倾慕我姐?怎么像滥俗又虚假的言情剧情节呢?况且她有男朋友!

不要因为你的凭空臆想扼杀美好爱情故事的下文,OK?对方忍住笑立即挂断电话。

初晓握着发出忙音的话筒呆立许久,觉得还是要带姐姐去看看,把事情弄清楚。但她的理由当然是去游乐场玩,更不会没事找抽地喊上端阳。

在这个充满甜蜜气息的日子里,星岛游乐园入口处尽是双双对对的情侣,所以一个穿天蓝色休闲外套的单身男孩的身影就格外惹眼。他不经意间举目四望时,看清了他的脸的初晓当即石化:是他?分别一年多,怎么在这个情人节约了姐姐?

不是她忘了他的名字,而是他在两次相遇、不超过一个小时的相处中,从不曾对她提过。

又惊又喜的诗音通过手语告诉妹妹那个人很像她老板,初晓心里陡然一酸。黄金八点档的肥皂剧即将浪漫预演,只是女主角变身为比灰姑娘还不幸的失语少女,使剧情更具煽动性和催泪效果。

男孩微笑着走过来递给她们一人一袋爆米花,又扬扬手里的三张门票。

他笑着问蒲初晓近况如何,她没回答,反倒拿他脸上的痘痘说事:“怎么,业务繁忙这几天没来得及上美容院?”

冯伟宸自恋地抚抚帅气的发型:“长痘版的才子青春逼人,不长痘的清爽可人。”

初晓压抑着微酸的心事笑出声来。虽不知他们有怎样的对白,但诗音看出了端倪:他们以前就认识。老板出现在游乐场门口,该是苦心安排。

她识趣地发短信喊来端阳。冉冉升起的摩天轮的格子间里,诗音和端阳相拥着指点窗外的景致。蒲初晓和冯伟宸并肩而坐,娓娓而谈。

不单诗音,连初晓都以为冯伟宸得知诗音是初晓的姐姐才挑她做兼职。可他的版本却是,一个月前,一位同事六面旗帜给蒲诗音分配任务时看到了她更新的QQ相册的照片,便进了她的空间,把她和她貌美如花令人惊艳的妹妹的合影发到工作室的QQ群里。老大冯伟宸盯着那张在梦中出现过很多次的脸,觉得再不主动把握简直就是和上天作对。

“这么说,你一直记得我……还,想过我?”初晓颇为讶异。

“纯粹又绝望地想一个人时,会不由自主地在暗夜里一遍遍地呼唤她的名字,卑微而鄙劣地祈祷她不要交男朋友——哪怕你和她前景不明,也忍不住许下这么不道德的愿望。所幸的是,我感动了上天。”冯伟宸双手合十,表情虔诚。

相比爸爸每天十几个小时地奔波在机器轰鸣的车间,下岗后的妈妈起早贪黑地买菜、择菜、串菜做串串香,冯伟宸的赚钱方式轻松又体面。面积不大但装修精致的酒店式公寓里,初晓看着几台电脑,它们如何与数千元乃至数万元的利润联系起来,她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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