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音渺渺,初晓微芒

他微笑着打开他做的网站。有招生的,有游戏的,也有交友和星座的,跟她讲解它们各自的赢利方法。

“见它们反复出现在姐姐贴网络广告的帖子里,我就记住了网站的名字,有时在网吧里用百度搜索出来看一看。”初晓据实交代。

冯伟宸额上布满黑线:“啊?我参与了百度竞价,你每点一次我都要付广告费……”

长了见识的蒲初晓还没来得及道歉门铃就响了。冯伟宸拉开门时一个剪BOBO头、妆容夸张的女孩把包包往沙发上一扔:“宸宸乖,快拿果汁来,要柠檬西柚汁吧。”

初晓不悦又不安地问:“你女朋友?”

“当然不是。”沙发上的女生抢白,“难道你是?”

“对,她是!”冯伟宸出人意料地揽住初晓的肩膀,“慧慧,这个情人节,我如愿以偿地将难忘的心动演绎成了幸福的爱情。我马上更新‘红颜乱’QQ群的公告,你们今后注意和我保持距离。首先要改的是,名字不可以叫得这么肉麻……”

7

尽管冯伟宸高调地向身边的人介绍蒲初晓,并和昔日暧昧的红颜知己一一划清界限,可她似乎还没有做好当他女朋友的准备。例行公事般的约会,牵手时为难的表情,只要他的脸凑近她一点,她就生分地闪躲。他挑选的衣服,他准备的礼物,她也没表现出多高的热情。这跟做惯了编程的冯伟宸规划中的爱情大相径庭,他也知道那些女生只是玩伴的解释,蒲初晓听不进去。

更可怕的是,他觉得,她并不爱他。一切似乎都是他强加的。她不好抗拒,亦没有选择,因为她那么疼惜她姐姐,诗音又需要并热爱他给予的兼职。

这样合情合理的推测让才思敏捷创意十足的计算机系高才生顿感失败,也颇为心痛。

“五一”回家,诗音兑现承诺买了电脑装了宽带。但初晓上网的时间却少之又少,因为她一个月后就要参加高考。

考试结束,临近填志愿那几天,冯伟宸约初晓吃刨冰。

“省内重点大学并不多,如果能有更好的选择,离家远点也没什么。”他把一颗樱桃放进她的杯子里。

樱桃裹着碎冰一齐被咽了下去。初晓明明想问:我如果远走,你怎么办?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在沉默的气氛中结束晚餐,他送她回家。见她转身走进熟悉的小巷,他似是呢喃地挥手作别:“不要的就算给再多,也不是温柔只是沉重。亲爱的女孩,再见。”

初晓前两个志愿填的都是外省的大学,可阴差阳错都没被录取,9月初去了本市的一所大学报到。

自那晚别过,冯伟宸便再也没联系过她。有好几次在夜深人静时点开QQ对话框,却不知该说什么。初晓关闭窗口的那一刻心中对他既有感激,亦觉惋惜。

隆冬时节,她在深夜里接到端阳发来的短信,不多的几个字,却极具杀伤力。

从家到省城走高速足足用了三个小时。在一家医院门口,一向节约的初晓把500元的士费丢给司机,在寒风里抹着泪冲向住院部大楼。

好在室友发现得早,诗音只是失血过多,并无生命危险。初晓看着姐姐露在被子外面的左手腕缠着厚厚的绷带,不无心疼地怪她太傻。

端阳端着餐盘推开病房的门时,姐姐欠身想坐起来。那一刻,她分明听到诗音喉间发出的不太清晰的音节:关(端)——阳——

滚烫的泪水从初晓的眼中徐徐流下。它有别于未见姐姐前焦灼的泪和看见她时心疼的泪。诗音遇见了一个值得她用全部生命去爱、亦同样深爱她的男孩子,所以情急之下失去声音20年的她吐露了心中最美妙的音节——那就是恋人的名字。即使不够标准,可也必定要经过成百上千次的口型演练才能做到。

事情的真相是通过与端阳写纸条交流得知的。他妈妈听信亲戚的建议,要他和能言能语的姑娘交往,以免后代沦入不能开口说话的悲哀宿命。他极力拒绝,可无意中翻到他的手机短信的姐姐却万念俱灰,用刀片划向自己的手腕……

心痛的不仅仅是端阳,他的家人也颇感内疚和悔恨。端阳的妈妈把一条一条的短信发给诗音,说她正在奔赴这座城市的火车上,傍晚时分便可到达。

静养了一个月的诗音回到学校,生活仍如往常,和端阳也依然甜蜜,只是失去了那份曾给予了她热情、快乐、信念和成就感的兼职。

初晓不怪冯伟宸,换谁是老板都会这么做。既然心里话无从对他说起,还是趁空闲时踩下他的网站吧。

百度到冯伟宸引以为傲的一个招生网站后,她复制网址到地址栏。他说过,这样能避免借助百度的平台产生竞价排名的广告费。

提示居然是“抱歉,无法找到该页面。”再复制一个游戏网站的网址,仍是相同的提示。初晓索性直接点击百度里的网页链接,可粉嫩的背景色和Q版画面并没有显现。

诗音询问之前她的上司、做推广策划的六面旗帜才知道,网络整风运动开始,十余万中小网站被关停。冯伟宸所做的网站的服务器因涉嫌链接了某些触动雷区的网址,已被关闭。

她给他QQ留言和短信均未得到回复。六面旗帜的回复是,事发之后老大拔掉手机卡,与所有人都没有联络。

是夜,初晓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该不会是旅行散心了吧?如若这致命的打击让他想不开,在奇险陡峭的山顶,或安静幽深的湖边产生纵身一跃的想法可怎么办?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口,一遍遍地默念冯伟宸的名字,祈祷他在不久之后平安归来,早日振作。

自己和他已没有前景而言,但还是许下这样的愿望。真如冯伟宸所言,想念一个人的滋味,是这样的纯粹又绝望。

上天听见了冯伟宸的祈祷,便安排他们通过诗音再续前缘;上天亦听见了初晓的祈祷,所以六面旗帜把冯伟宸回来了的消息带给初晓。

城中村简陋阴暗的小屋和舒适豪华的酒店公寓有天壤之别。隆冬时节滴水成冰,冯伟宸微长的头发稍显凌乱,目光黯淡面容憔悴。看着站在门口的初晓,他的目光波澜不惊:“你回去吧,这里脏乱差……再说我是好面子的人,不喜欢让别人看到我落魄的样子。”

“既然自己都不喜欢现在的样子,那为何不作改变呢?”初晓烧了热水倒进脸盆,“快洗脸,我有点饿了。”

两菜一汤12块。冯伟宸的新发型8块。与他们初遇的那天下午,他在美院消费的20块巧合的一致。

钱是初晓抢着付的。路过一家诊所时她还向护士讨了两颗消毒棉球,帮他挤掉了脸上的一颗痘痘。他站在镜子打量着变精神了的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我拉风时你都不喜欢我,现在来看我是为什么?”

“潇洒之时千金散尽,现在知道钱的好处了吧?虽然你的努力因意外之灾而毁灭,可你的勇气、才气还在。我姐一直说闲下来很不习惯呢。”

都说世间的恋人,能同甘的多,能共苦的少。到她这里却反了过来。她不喜欢冯伟宸挥金如土地把钱败在不值得的场合,亦不习惯走在他身边时他人或奉迎或猜忌的脸孔。反倒是现在,大学课程也不忙,课余时间坐公交过来,带两只汽水包或一碗米酒汤圆,看着埋头苦干的他头也不抬地迅速吃掉,反而觉得踏实和开心。

原来不是不爱,只是当初没有找到最安然和谐的相处方式。

元旦那天,收到了100美元广告费的冯伟宸拿着兑换的680元人民币走出银行。那是他运行不久的网站做的第一单业务的报酬。他请初晓吃火锅,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家无名小店,聒噪的音乐声中,暴发户打扮的老板站在凳子拍着巴掌叫卖一批新到货的卫衣,20块一件。

初晓拿起一件草绿色的卫衣站在镜子前比啊比。

“怎么遇见你后,20块出现的频率这么高?我现在是不太顺利,可也不至于送你这么便宜的衣服。走,咱去前面的专卖店。”

“我就喜欢这个颜色和款式,跟价钱无关。”初晓一副对衣服很有爱的表情。冯伟宸心酸得想流泪,他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发誓要让她分享他东山再起的喜悦。

那个冬日的下午难得有明媚的阳光。冯伟宸对着电脑设置HTML语言,穿着草绿色新装的初晓坐在他旁边的小凳子上翻着杂志晒太阳。他喝水的间隙看着阳光下她闪着莹亮光泽的漆黑细密的发,还有清透无瑕的脸,颇为动容地问:“你现在……还算是我女朋友吗?”

“难不成还惦记着以前的红颜知己?可那也要等你重组工作室后,才有召唤女粉丝回来的底气和资本啊。”初晓佯装生气。

“我不要什么女粉丝!工作室重新成立之际,CEO助理、CEO秘书、财政主管……你会身兼数职牛到不行!”他似是鼓起很大勇气般地揽过初晓瘦削的肩膀,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想亲亲这张不施粉黛就已近乎完美的脸,这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真实感想……”

“那你真是什么都‘敢想’啊。”初晓面颊微红,但看不到生气的迹象。

冰雪消融的三月,冯伟宸的第二个网站投入使用,工作室也乔迁大吉。依然在精致温暖的酒店公寓,物业管理井然有序,绿化景观赏心悦目。不过和之前的办公室略有不同的是,在老板椅旁边还放着一张造型灵巧可爱的橙色折叠椅,怀着好奇心走过去的人会发现椅背上有两行小小的字:CEO GF专用席位,敬请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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