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音渺渺,初晓微芒

文/颜落

  名字与命运这回事,说来有点玄。从前有个叫王石的,还真去盖房子,房子建得好,人也有头脑,一不小心把万科做成地产界龙头;话说有个叫张艺谋的,潜心用艺术谋划他的电影人生,扬名中外获奖无数让青春美少女们排着队争当“谋女郎”;还有个叫王建宙的,布线建塔在通讯行业崭露头角得到几亿铁杆用户的鼎力支持,身为中国移动CEO赚钱到手软。

名副其实这事对普通人而言也挺应验,比如有个女孩叫蒲诗音,结果她真的发不出动听的声音。

几个月大的女儿对鞭炮声没像其他宝宝那样表现出反感或好奇,当父母的以为是孩子胆子大。可1岁的蒲诗音跚跚学步,对身后卡车尖利的鸣笛声置若罔闻,让妈妈捏了把汗。到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是先天双耳失聪。

全家人以泪洗面时,有素来不和的邻里说风凉话。气恼之余,诗音的爸爸觉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这名字取的是不吉利。

一年后,新生女儿呱呱坠地便请先生取名。唤作初晓,孩子耳聪目明,正常且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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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多平方米的两居室,次卧面积超不过10平方米。衣柜、书桌和两张单人床挤的满满当当。虽然姐姐只有周末在家,可初晓还是把靠窗的小床给姐姐睡。窗外的一切对诗音并无影响,还能晒到太阳。

诗音要住校。周一早上被爸爸送过去,周五接回家。学校远离市中心,初晓坐车过去要三四十分钟。她每个周三的中午都带上零食和水果去看诗音。

位于红墙绿树间的那所特殊学校远离尘嚣。清净倒是次要,关键是周边没主干道,能保证学生出行安全。建筑与绿化和其他学校并无不同,只是这里没有对白,没有音乐,也没有朗朗书声,与你擦肩而过的少男少女们通过生动的表情和手语动作交流,但没有一个人会停下来向你表达问候。这怪异又真实的一幕仿佛使人置身于一场无声电影,剧中其他演员都有各自的角色和情节,只有你站在原地无可适从,既不知为何入了这场戏,亦不知看似置身于其中实则游离于其外究竟是孤独还是幸运。

初晓呆立在保卫处看着身边人来人往,直到诗音一脸笑意地来接妹妹。

诗音打了食堂最好的菜。半个小时后午餐结束,她送初晓到校门口,用手语告诉她:我们两天前见面,两天后又能见面。

同桌禾嘉好奇聋哑学校的生活——他们谈不谈恋爱?禾嘉的问题出人意料。

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学生和我们差不多年龄,这种事应该有吧。初晓回答得轻描淡写。

暑假里的一天,初晓接到禾嘉的电话,她姑姑开了家中药护肤的美容院,问初晓有没有兴趣过来帮忙做宣传。

初晓顶着烈日站在天桥下向过往的行人发放小卡片。16岁的女孩心思单纯,想当然地推断,该找富婆打扮的中年阿姨。这样的人倒也看到了,可无一例外都躲在冷气充足的车里被堵在红灯前。绿灯亮起,车子缓缓驶离视线,初晓无奈地对几位路人扮以微笑,并恭敬地递上卡片。有人扬长而去,也有人接过来,扫一眼便丢进垃圾筒。

女孩局促地站在原地。想到店长规定的任务,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男生凑过来饶有兴趣地咨询。她小声答:“凭此卡可以获得一次免费面部护理的机会。”

学生模样的男孩沉思片刻,单纯地相信了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跟着初晓走向美容院所在的写字楼。

男孩二十出头,倘若把脸颊上那几颗红红的痘痘用PS抹去,长相还算不赖。初晓心情大爽地想:嘿,开了张了!这小子就是五块钱!不过这么对一个学生,有点不厚道。

人心隔肚皮。她一定不知道,此刻电梯间里站在她旁边的男生想的是:哈,有目标了!这小妞长得很不错!对高中生模样的美少女下手,咱得把握机会!

美容师示意男孩躺到美容床上时,初晓带上房门打算去天桥边物色第二个五块钱。男孩一把扯下束在头上的毛巾对着关上的房门喊:“怎么不是你给我洗脸?”

“她只是兼职派单员。”穿着粉色套裙的美容师用美容刷轻轻搅动灰褐色的洁面乳。

“我以前被拉进过美容院,所谓免费体验的代价是20块,你们也大同小异吧?”男孩曝过潜规则后又无奈地躺好。

阅人无数的美容师对敏感话题避而不谈:“帅哥,要我帮你打听她的名字吗?”

“她给的名片上有,蒲初晓。”

“这名字有点像出家人……”

男顾客不爽地反驳:“怎么说话嘛!这叫禅意懂不懂?”

走出美容院时,冯伟宸觉得这20块掏得不心疼,但有点白痴。看到初晓的第一眼他惊为天人,才抱着七荤八素、有点无耻的想法跟她来。却连人家的纤纤玉手也没碰到。不过假若她的手指每天在N多女人男人的脸上打圈按摩,还真辱没了她清新纯美的气质。

他眼里的初晓的美,有着天然去雕饰的淡雅别致。不施粉黛,连头发都是乌黑的原色。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和根根分明的睫毛,远胜过他周围那些女生用尽心思化的眼妆。

网上网下,萦绕在冯伟宸身边的莺莺燕燕很多。A拉他喝咖啡,B喊他K歌,C约他逛街,D要他代充游戏点券。无论何种娱乐方式,埋单的总是他。

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虚荣还是好色,反正对美女就是没抵抗力。但令人称奇的是,烂桃花朵朵开并未影响他作为学生会干部和两个社团带头人的良好形象,大家颇能理解:才子风流并不是错,更何况人家又帅气多金?纵使身边佳丽如云,熟识的人却都坚称冯伟宸还是单身,并拭目以待某位气场强大的非凡女生来终结他这种败金又无聊的活法。

当蓝山在杯子里慢慢冷却;歌声停下、间奏响起的某一刹那;目光扫过某条简约自然的棉布裙子的忽然瞬间;点击游戏里恋爱对象的ID喊“老婆”时,那个禅意十足的名字和清水出芙蓉的素颜总是毫无预兆地从脑海中跳出来。难道一见钟情并非古老传说里虚无缥缈的遥远存在?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冯伟宸再次出现在天桥边时,蒲初晓有点心虚。他笑眯眯地从她手中抽了张卡片:“走吧。”

“你很有钱吗?还主动挨宰?”她下意识地打量他的脸,“哦,原来产品有用,痘痘消了耶。那你打算办卡吗?月卡、季卡、年卡还是终身卡……”

冯伟宸哑然失笑:“这些还是推荐给白领姐姐和富婆阿姨吧。你有没有任务,比如要带多少个顾客过去?有的话我帮你充个数再洗次脸,没的话去喝杯饮料好吗?”

毕竟靠人家挣过五块钱提成,更重要的是她那会儿又热又渴。沉思几秒后,径直跟着他走进一家冰品屋。

充足的冷气,舒缓的音乐,精致的果盘,爽口的冰沙。她小心地问:“你看起来也就是个大学生,怎么这么大方?用的是自己赚的钱吗?”

“当然!”男生得意地笑。

账单上的消费金额是20元的好几倍。他眼都不眨地埋单:“咱看电影还是去游乐场?”

“让你破费了。可我还要继续工作,完成今天的发单任务。”她拍拍包包里鼓鼓的卡片。

蒲初晓站在天桥下发单时,冯伟宸坐在旁边麦当劳靠窗的座位上透过玻璃幕墙看着这个倔强又独立的女孩。晚上6点,见她拉上包包的拉链打算收工,连忙买了两个圣代追出去。

她一脸惊讶:“你居然没走?”

“你老板真有福气,找了你这样的员工。36℃高温,你却挥汗如雨地做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

女孩的目光黯淡下来:“以为世人都像你一样好命,喝点饮料就上百元啊。我家穷,拿了老板的薪水当然要给人家卖命。”

他摸摸后脑勺带着商量的口气说:“那介绍给你一份工作怎么样,一样是做宣传。在网上发贴推广网站,你会吧?”

“谢谢你的好意,可我家……没电脑。”她加快脚步,隐忍着欲下的泪水迅速离开。

他没有追上去。路口的红灯亮了熄,熄了亮,行人一拨接一拨地出现又消失在黄昏的街角。时间和空间的坐标轴上,他们有幸在某一刻交会,有人觉得这是天赐的缘分,也有人不为所动,漠然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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