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曾在左脸开放

“这样,你就能永远佩戴我们相逢的记号了。”

幸福不该来敲门

幸福若是来得太不容易,人就会把一秒掰成两秒地去珍惜。

我们甩着手开心地走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你说你高中毕业就去文一朵三角梅在你的脸上,好跟我凑成一双。这样,我们只需一眼就能认出彼此;这样,我们在人海里就永远不会走失。那天你一直把我送到家门口,我说你这小混混样儿就不怕我妈妈啊?你心一横,伸出个拳头就去叩我家的门,门敲了好久也没有人来应,然后你就大笑:“啊哈哈,我就知道你妈肯定不在家!”

你拉我去你家做作业,我却在你家门口迟疑了。我想,我这个样子才会怕见你妈妈吧。你看出了我的心思,门才被开了一道缝,你就一脚踹开去,拉着我冲进了客厅:“妈,这我女朋友,重葛。”

你母亲看着我的脸,眼睛睁得特别大,我看见她的眼泪在眼眶里蓄势待发。你看着你母亲的样子,眉头便开始纠结:“您干吗这副表情啊?我们都饿了,给我们做点儿饭吧。”你母亲慌张地去摸茶几上的钱包,嗫嚅着嘴角:“我这就去买菜……”然后便跌跌撞撞地出了门。我怯怯地坐在你家的沙发上,好奇地打量着你每天吃饭与睡觉的这个地方。

然后我们四个人就围坐在一张巨大的餐桌旁,我和你坐一边,你父母坐对面。他们不说话,就看着我们俩吃。桌子上摆了七八道菜,可明显都做得心不在焉,不是这盘多了油,就是那盘少了盐。你母亲一直小心翼翼地问我,家住哪,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还喜欢吃什么阿姨这就去给你做。你父亲的手则一直抖,花生米总是在夹进碗里之前就掉在了餐桌上。

你大咧咧刨完碗里的饭,一脸的看不惯:“不喜欢我女朋友就明说,不用假惺惺的做样子!”你母亲的泪像豆子一样滚落了下来,拼命点着头:“喜欢,喜欢!”

看见你母亲的泪,我突然心好疼。

后来好几次我走在路上,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我妈妈是警察,这样的自我防卫意识我从小就有。我闪进一条小胡同,悄悄蹲在一只垃圾箱后。我看见你爸爸慌慌张张地从我旁边走过,我疑惑地站出来,叫了声:“叔叔。”

你爸爸把我拉进一家好大的商场。他说,柏原喜欢的人,我就会喜欢得不得了,叔叔给你买衣服请你吃好吃的吧。我说叔叔不用了。他不依,把我拽进一家昂贵的服装店,说凡是我女儿能穿的你们每样给我拿一件。

柏原,我第一次感觉到有一个爸爸真的是好幸福呢,怪不得那些女孩子都爱搂着爸爸的脖子娇滴滴地要这要那。

回家后,我妈问我手里的大包小包是哪来的,我不敢说我交了男朋友,更不敢说这些衣服还是男朋友的爸爸买给我的。于是撒谎说是我借的,学校文艺晚会上要用。我妈笑了笑,揪起只拖鞋就朝我打来:“你妈我天天对着一群撒谎不眨眼的家伙,你这话能骗得了谁?你这个样子怎么能上文艺晚会?说,是不是那个小混混给你买的?”

我只是拼命地把衣服护在身下,红着眼睛对她喊:“对!文艺晚会都上不了的我还能被人看上,你要打就打死我吧!”妈妈停了手,然后抱着我哭:“我的小葛啊,咱去做手术,咱一定做……”我冷冷掰开她的胳膊:“不必浪费你的钱了,人家不嫌弃我。”

虽然我对妈妈说得那么决绝,可还是在碰见你父母的时候说:“叔叔阿姨,别给我买这买那了,我妈妈她不高兴。”你母亲一脸着急,说:“你妈妈怎么能剥夺我们爱你的权利?”

这话说得我心头一惊,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受宠若惊吧?

柏原,你说,如果我们大家在真爱的那爿篱架前都不要争抢,也不要谦让,幸福会不会就这样一直纷纷扬扬下去了?

刹那就尽数开放

那一天,你父母突然约我放学后去一品茶园,说他们在那里等着我,并嘱咐一定不要告诉你。我走进雅间前,收到你的短信,问我看见你爸妈没有,你在学校又闯祸了,老师要你赶紧把家长找去。我想你的事总是比我的事大,就把我们的地址告诉了你。我推开门,发现里面坐的不只有你爸妈,还有我妈。

柏原,如果人生也可以像DV那样截取一个时间段,我想我会选择那场废墟里的初雪作为开始时间轴,选择打开这扇门为终止时间轴,然后就让它重复播放无限循环。因为在下一帧里,我妈就要对我说:“小葛,妈妈有件事要跟你说……这两位,才是你真正的妈妈和爸爸。”

“小葛,我也是今天被这二位约到这里才了解到这个事实。他们就是你的亲生父母,他们在15年前进行了一桩走私交易,虽然成功逃脱,但抛下了襁褓中的你。后来我收养了你。那起走私案,最高能判至无期徒刑。由于当年没能成功立案侦查,因此只要过20年的刑事诉讼时效,当年的罪责就能免于追诉了。想必这就是你父母迟迟不能在你20岁前来找你的原因吧。”

“小葛,爸爸妈妈在这15年里,天天晚上都梦见你啊我的小心肝!15年,我们只敢悄悄拜访一个又一个的福利院,找一个脸上有一朵三角梅胎记的小女孩,柏原就是我们在福利院找你的过程中决定收养下来的。可我们怎么会想到,就是当年查走私案的重警官收养了被我们……抛下的你。爸爸妈妈真的不愿再等,也不愿再失去了!爸爸妈妈要带你回家。”

“小葛,妈妈从领养你的那一刻起,就深深爱着你。尽管妈妈真的不想失去你,妈妈的心也动摇过无数次,但妈妈觉得还是不能剥夺你父母找到你的可能,以及爱你的权利,这就是我没有带你去祛掉胎记的原因。但你父母选择现在就要与你相认,那我就会成为那起案件的唯一知情人了。所以,你父母应该明白与你相认和把你带走,将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柏原,你就在门外,把这纷扰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对吧?

柏原,你在那时,就已经在心中作出你最残忍的决定了,是吗?

柏原,你决定要让我妈妈和你一起,永远地弃权这场残酷的真爱角力,对吧?

柏原,你就让我妈妈在那个寒冷的夜,在端着一碗我最爱吃的水煮鱼的路上,永远地倒在了你以死亡时速飙过去的摩托车下,是这样吗?

还来不来得及选择悲伤

我们并排走在教堂华丽的穹顶下,其实已经靠得很近很近了。我脱下自己的羽绒衣,露出因参加葬礼而穿的一袭黑裙。你约我今天上午十点来教堂找你。

牧师说,不要把你们的肢体交于罪恶,做不义的武器。

你说:“小葛,我不能让我的父母被起诉入狱,就算不是无期徒刑,他们也没有多少个十年可活。这十五年他们并没有放弃过找你,现在你们终于可以团聚了。在我做他们儿子的这十年,没缺过一件衣,没少过一口饭,这已是莫大的恩情。他们只是对我冷淡了一点点。多好,他们对我少掉的那份爱,过去是因为你,将来还会加倍地补给你。”

牧师说,盼望那无谎言的神,在万古之先所应许的永生。

你说:“小葛,肇事逃逸者是我。见完你,我就会去自首。你母亲是我父母当年那起案件的唯一知情者,只有让你母亲及时而永远地离去,才能保住我的父亲母亲。但我会告诉警察,我的犯罪动机是你母亲不同意我们的关系。那么,当年的事就将永远是一个秘密。为了我的父母,哦不对,我们的父母,能和你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我只好牺牲别人,也牺牲自己,即使那个别人是抚养了你的人。对不起,请原谅我这个自私而残忍的决定。”

牧师说,私欲既怀了胎,就生出罪来;罪既长成,就生出死来。

我说:“我只知道,我的母亲为了我,一生都没有嫁出去;我的母亲为了我,默默忍受过各种各样的流言飞语;我的母亲为了我一句想吃一碗水煮鱼,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而我真爱的一个人,夺走了我最爱的一个人,现在他出了这个教堂的门,就会生死不明。”

牧师说,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

你说:“对不起,请节哀顺变,为你母亲,也提前为我。”

牧师说,请大家低头祷告,把荣耀都归于我们的父神。

我低头闭眼,你已悄然起身。

闭上双眼,我又看见当年缤纷的三角梅花瓣了。那天的云好白,天空是宝石蓝的。我捏着鼻子,蹲在那里给三角梅追肥。篱架上的三角梅在我们头顶缤纷成一场嫣红的雨,你问我:“你种了这么好看的三角梅,知不知道三角梅的花语是什么?”我依旧握着木瓢,半蹲在那里摇了摇头。你说:“三角梅的花语是,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

我想仰起脸告诉你,如果是这番疼痛的真爱,我宁愿生生世世都轮回在无尽的悲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