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凯蒂,猫的寂寞大于你
凯蒂忽然就笑了,眼睛弯弯的,嘴角以柔和的弧度向上扬着,乌黑的发上还戴着那顶鲜花皇冠,衬得她一张笑脸竟格外地动人起来。
安佑城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子笑得这样纯真,像一朵在暗地里忽然绽放的山茶花,因山月的清辉而显得格外耀眼。
他看得愣了,手里的矿泉水抵在嘴边竟忘记了要喝。
为了感谢凯蒂的配合演出,安佑城带她到镇上的一家面馆吃面。
他发现两人的几个共同点,不喜欢香菜,要加三勺辣椒油,先吃面,再吃牛肉。
爱情往往是从一个或者多个共同点开始,安佑城觉得他没有理由不喜欢罗凯蒂,还有就是,他想要再次见到她的笑容。
每个人都有生存下去的底线,对于安娜来说,美貌与舞台就是她的底线
回去的时候天已黑了,乡下的黑夜总是来得这样迅速,原本还灰蒙蒙的天空忽然就暗了下来。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偏又下起去了暴雨。
她领着他越走越快,凌乱的脚步踩得水洼啪啪作响。电闪雷鸣间,安佑城握住凯蒂的手。凯蒂回过头去,故作镇定地说,我不怕的。
安佑城凄楚一笑,说,是我怕,凯蒂,请你牵着我的手。
两个人站在沉郁得仿佛可以吞没一切的黑暗当中,牵着手,看着彼此在闪电中偶尔得以看见的明亮眼瞳。
到底还是迷路了。
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躲进半山腰上废弃的木屋,这是打猎者临时搭建的,至少可以为他们挡风挡雨。
凯蒂在屋内摸索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半截蜡烛,只好挨着安佑城蜷在地上,消瘦的下巴抵着膝盖,被雨打湿的头发柔软地垂在肩上。
他们都明白,深夜的山里危险四伏,也许就在他们不远处正潜伏着一只凶猛小兽。
安佑城仍是死死地牵牢凯蒂的手,掌心里混着雨水和汗水,凉凉的。他们开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打破黑暗带来的恐惧。
凯蒂问他,怎么来到这里的?
安佑城打从心眼儿里喜欢着这个姑娘,她多聪敏,不问原因,只问经过,她就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性格。
他说,官场上那些尔虞我诈,阿谀奉承,看得多了,便知道它们如毒品一样沾染不得。所以为了打消父亲拉我下水的念头,便拜了师父,跟着他到处走走看看,就来到了这里。
你呢,听得出来你也是南方人。
小木屋里浮着青苔的气息,雨水不停地冲刷着屋檐,安佑城看着凯蒂,她在黑暗里缩成小小的一团,看不清表情,只听见声音断断续续地如玉珠串连。
她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安佑城安静地听着,听她讲述安娜的故事。
舞蹈演员安娜在十七岁那年遇见流浪人泊杰,泊杰生性多情浪漫,弥补了他是穷小子的遗憾。安娜爱上这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她曾经考虑过要随他天涯海角到处流浪。
十七八岁的年纪,本就对“流浪”二字充满了幻想。
只是好景不常,安娜的父亲自作主张将她许给了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对方财大气粗,光是见面礼就已让全城的人为之欷歔——瞧啊,安娜未来的男人多么慷慨!
他知道安娜喜欢旗袍,便将全城最好的裁缝送到她的面前,量体裁衣。
也许你会觉得,有钱人的爱情都很廉价,反之,穷人的爱情才够深切,那个时候的安娜也相信这样的论调。她觉得,她的爱,只有穷小子泊杰给得起。
但事实上,安娜失望极了。
当她告诉泊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并要与他私奔的时候,泊杰却板起脸,一字一顿地说,别开玩笑了,安娜,我根本就养不起那个孩子。
就连你,我都不一定可以承担得起。
从那天起,泊杰消失了,继续他的流浪人生活。而安娜,她打包了简单的行李,也离开了属于她的温暖小城。
尽管公子哥知道一切,尽管他说,我会把孩子当做自己的抚养长大。
安娜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欠了谁的,自己的债还要自己来扛。她挺着大肚子,带着不多的盘缠到南方乡下生活。
不久以后,她生下一个女婴。
她充满了希望,希望有一天,当她带着他们的孩子走在天涯的某个地方,也许她还会遇见泊杰,到那个时候,她就可以骄傲地挺起胸膛对他说那句曾经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我可以养得起我们的孩子,可以养活自己,甚至连你,我都可以承担得起。
所以泊杰,财富之于我们根本就不是问题所在。
因为尚且存在希望,所以她努力地恢复身材,继续做她的舞蹈演员工作,并细心地照料她与泊杰的孩子。
一晃便是十四年,安娜没有遇见泊杰,却看见镜中全然陌生的自己,松弛的眼角与下垂的唇,失去弹性的皮肤像一层层蒙了灰的死皮,难看尴尬地覆满全身。
她再也不是那个十七岁的安娜姑娘,昔日的珠圆玉润早已被时光打磨得面目全非。她的手心里狠狠地捏着舞蹈团发下来的辞退书和一张写着泊杰地址的字条,目光呆滞地看着远方。
每个人都有生存下去的底线,对于安娜来说,美貌与舞台就是她的底线。
当十多年来的坚持失去了意义的时候,她知道,手中那张千辛万苦才找到的一个地址,一个名字,已经失去了他原有的意义。
所以她选择了毁灭。
他总觉得这样的画面非常熟悉,就像曾经看过的一场电影
安佑城醒来的时候是清晨,微凉的晨曦从木屋的缝隙间穿透进来,落在女孩儿光洁的额上。凯蒂的头斜斜地枕着他的肩膀,被雨打湿过的发丝粘在颊上,衬得她一张脸格外白皙好看。
她的睫毛上落着晨光,唇微微地张着,呼吸均匀。
安佑城怔怔地看着,就在阳光铺天盖地地洒进来的那一刹那,他俯下身,凉凉的吻覆上凯蒂的唇。
同一时间,凯蒂微微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说,别闹,小城。
安佑城怔在那里,总觉得这样的画面非常熟悉,就像曾经看过的一场电影,画面模糊不清,一段一段的片段闪过脑海。
待凯蒂完全清醒的时候,她早已不记得自己不经意间喊出的那句,别闹,小城。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朝阳落在叶片上,通透的雨珠折射出微弱的璀璨的光芒。
远处依稀看得见人烟,他们结伴度过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现在,就要回到云归乡去。
安佑城终于还是问她,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安娜的故事,后来怎么样了?
凯蒂停下脚步,头顶是光芒万丈的朝阳,她微笑着回答,昨天不是说过了吗,她死掉了。死掉了,就是说明故事结束了。
安佑城摇头,安娜的故事是结束了,那么那个小孩的故事呢,安娜的孩子,她后来怎么样了?
凯蒂迎上安佑城探寻的目光,忽然间露出一抹极其纯真的笑容,她说,那个孩子当然还活着,不止是活着,她还有这世上取之不尽的爱、用之不竭的钱,以及消耗不完的青春。安娜没有的,她全部都得到了。
安佑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此后的日子里,安佑城发现凯蒂不再排斥他的关心与友好的接近。他甚至到凯蒂种满指甲花的房子里做客。
凯蒂煮了新鲜的茶叶,端来奶油夹心饼干给他吃。
安佑城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着铁观音配奶油夹心饼干?
凯蒂倒茶的手有一瞬间顿在那里,随即再自然不过地说,你忘记了?那天在小木屋里你告诉我的。
安佑城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午后的阳光懒散惬意地铺洒进来,屋内飘着淡淡的茶香。女孩儿挽着发髻,埋头坐在书桌前画画。
偶尔两人交谈几句,安佑城喜欢这样的氛围,觉得熟悉,觉得亲切,几乎要让他莫名其妙地流下眼泪。
他知道了凯蒂的许多小细节,比方她的旗袍全都是母亲留下的,她懒得去逛衣市,所以就这样穿着。比方她从小学画,现在在为固定的出版社设计封面。比方她看过一本小说,书里的男孩子用易拉罐拉环制作的戒指向女孩儿求婚,女孩儿答应了,她觉得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