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凯蒂,猫的寂寞大于你

他还知道,那只叫塔塔的猫实际上是有大名的,叫罗丽塔。

安佑城欣赏并喜欢着凯蒂在生活中灵光一现的那些小点子,喜欢他在夕阳下俯身吻她额头时,她那张明明紧张错愕得要死却硬要装出一脸无所谓时的可爱表情。

罗凯蒂开始喜欢走出自己的小院子,到乡里的希望小学看安佑城教书。他教书的时候喜欢引用历史故事,生动幽默的教学方式颇受孩子们欢迎。

久而久之,他们开始喊他小安爸爸。

也有的时候,罗凯蒂会听见孩子们嬉笑着喊她凯蒂妈妈。

这样的生活云淡风轻,有足够的人间烟火味儿,让人产生一种能够一生一世的错觉,又或者,安佑城常常觉得恍如隔世。

全世界都不相信我,可是我并不觉得你应该包括在全世界的范围内

云归乡的腊月天寒地冻,门前的指甲花早已被皑皑大雪淹没枯萎。村子里家家户户架起了用来取暖的煤炭炉子,希望小学的旗帜在凛冽寒风中迎风飞舞,猎猎作响。

安佑城买了鲜红的橘子去看凯蒂,温暖的小屋子里溢满奶油蛋糕的香味。

凯蒂的颊上还沾着一点点奶油的痕迹,绣着黑色小猫的格子围裙上也沾满奶油。安佑城进去时,她一脸歉意的笑,还是没有学会做蛋糕啊,你就将就着吃一块吧,寿星。

安佑城看向凯蒂,眼中带喜,她竟然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他走过去,握住凯蒂消瘦的肩膀,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她沾着奶油的脸。

很好吃。他笑眯眯地称赞她的手艺。

凯蒂的脸立即红成大番茄,安佑城笑着帮她端蛋糕和茶水,塔塔在一旁咕噜了一声,轻盈地跳到地上讨食吃。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的炉子里冒出滚滚热气。

外面忽然有人砰砰地敲门,凯蒂去迎,是小学三年级的尖子生琳琳。她的小脸被风吹得通红,大口地喘着气,问凯蒂,小安爸爸在吗?

凯蒂点点头,琳琳便冲进去,大哭着扯着安佑城的衣角质问,为什么要收购我们的家,小安爸爸你把云归乡买去建成大工厂,那琳琳要住在哪里?孤儿院的小朋友要住到哪里?

安佑城摸不着头脑,凯蒂也一脸懵懂。小孩子的哭声吓坏了塔塔,它躲进了床底下。琳琳说,我刚才偷听到村长爷爷和小安爸爸的爸爸说的话,那个坏爷爷说,要收购云归乡的土地建成工厂,我们都要搬出去住了!

这是安佑城第一次看到一向温顺腼腆的琳琳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个小小的孩子,她的眼睛里有愤怒、有悲伤,还有恨。

这样的眼神直抵人心,安佑城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曾经,也有一个女孩子这样悲伤而又绝望地看着他。

不远处,捧着花茶的凯蒂不小心打破了茶杯,啪的一声,热水四溅,陶瓷碎裂一地,惨淡的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种令人悲伤的稀疏光芒。

安佑城知道这是父亲的报复,也是他的最后通牒,他决不允许自己唯一的儿子过着如此放任的生活。

只要他回去,云归乡还是从前的云归乡。

他弯下腰看着琳琳,目光诚恳,他说,琳琳,对不起,是我不好,吓坏了你。但是琳琳请你相信我,我不会让我的父亲收购云归乡,这里永远都是琳琳的家。

琳琳离开后,安佑城弯腰去捡地上打破的茶杯。

他笑着安慰凯蒂,不用担心,我跟着爸爸回去,然后,很快就会回来接你。

凯蒂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温柔而氤氲的眼睛里映着自己,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早,安佑城随着父亲离开了云归乡。

那一天,全村的小朋友都来对他列队欢送,就像他来的第一天那样,手里举着自制的彩色花球,松软的小嗓子高喊着安哥哥再见。

唯独凯蒂没有出现。

当载着安佑城的私家车迎着清晨的浓雾渐渐驶远的时候,凯蒂正抱着她的猫,静静地看着眼前昨夜已经打包好的行李。

还有那些已经燃尽的蜡烛。

她又想起自己的十四岁,三十二岁的安娜牵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带她走一段泥泞的路。凯蒂扬起小脸问她,妈妈,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安娜说,去找那个曾说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的公子哥。

然后,她摁下乳白色大门上的浅蓝色门铃。

她说,凯蒂,记住,你的人生要怎么过,都在于你自己是不是够聪明,是不是会选择,妈妈只能带你到这里,以后的路你要学会自己去走。

天空下着薄雨,雨丝粘腻地粘在凯蒂的额上,她点点头。下一秒,她看见安娜朝着对面的马路冲过去,毫不犹豫地迎上不远处疾驰而来的卡车。

刺耳的刹车声里,乳白色大门缓缓地打开,一个白衣黑裤的男孩子探头问他,请问你找谁?

后来,公子哥埋葬了安娜,他牵着凯蒂的小手对自己的儿子说,小城,这是凯蒂,你要好好待她。

安佑城看着十四岁的倔强的凯蒂,露出一抹包容的笑容。

他们的相遇,不知是太早,还是太晚。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七岁,正是对爱情蠢蠢欲动的年纪。

安佑城温柔大体,对凯蒂的照顾无微不至,所以两年后,当安佑城对凯蒂坦诚自己的爱慕之意的时候,凯蒂笑得很坦然。

他送她一枚易拉罐的拉环制作而成的戒指,两个人躲在小小的礼堂里对望。

安佑城问她,罗凯蒂小姐,你愿意嫁给安佑城先生做他的妻子,无论生老病死,都不离不弃,一生相爱吗?

罗凯蒂点点头,她说,我愿意。

那一天,是安佑城的生日,她亲手制作了一个大大的蛋糕,很糟糕的造型,奶油软软地塌陷着,但他依然吃得很开心。

安佑城答应,大学毕业,就会向父亲说明迎娶凯蒂。

夜里,凯蒂拿出戒指在月光下仔细地看,脸上的笑容映在月光里,暖暖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还在想着方才在小礼堂里的甜蜜。凯蒂起身开门,是公子哥安叔叔,他走进来,脸上堆满令她反感的笑容,他说,凯蒂,最近学习怎么样啊?

与此同时,不着痕迹地将门轻轻地合上。

之后的事情凯蒂实在不愿想起,它们像混合着毒汁的脓,在她十六岁之后的时光里不停地散发着臭气,令她不能呼吸。

她只记得几个零散的片段。

安叔叔色欲熏心的脸直逼而来,她拼命地想要挣开,却怎样也抵不过他的力气。

安佑城和母亲推门而入的时候,安叔叔错愕地问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然后极力为自己辩解:是这个贱丫头勾引我!是她!

她冷眼看着门外的两人,镇定地站起来,将自己的衣服拢好。

然后她说,没错,是我自愿的,请你们让我离开。

安妈妈落在她脸上的巴掌,安爸爸一声比一声难听的谩骂,以及安佑城受伤的眼神。

她看着安佑城,她想问问他,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她,为什么,就连你也不肯站在我这边,哪怕是问问我,需不需要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们搭伴度过一场平静的小半生,这是他欠她的承诺

凯蒂并未想过她还会再遇见安佑城,也不知道他失去记忆的原因。只是,当他蹲在月光下,略带埋怨地对她说,喂,你的塔塔咬了我的时候,恍惚间,她以为自己是被他找到了。

他还是从前的模样,干净的眉眼,温柔的性格,笑起来时鼻尖有小小的褶。

唯一不同的是,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

所以,她允许他短暂地停留在自己的身边,就像从前那样,即使注定还是会分开也愿意。他们搭伴度过一场平静的小半生,这是他欠她的承诺。

现在,安佑城跟着父亲回去了南方,虽然他说过会来娶她,但是凯蒂还是选择了离开。她背着简单的行李搭上早班的列车,不知道要去往何处。

她将塔塔留在云归乡,希望它代替自己迎接返回的安佑城。

与此同时,安佑城正坐在飞机上赶往云归乡,他的手里捧着一个丝绒缎子锦盒,里面是一枚精心打造的易拉罐拉环形戒指。他记得她曾经说过,那是她听过的最美的爱情。

虽然他遗失了自己二十岁以前全部的记忆,但是他想,只要有凯蒂在身边,那些过往就统统都不再重要了。

他不需要知道,自己为了追回一个身心疲惫的女孩儿而遭遇了一场车祸。

他不需要知道,伤痕累累意识不清的自己,曾经执意要跌下床去,一点一点爬向大门之外,嘴里含糊地喊着,凯蒂,凯蒂。

他不需要知道,自己曾经无意识地伤害过这个叫凯蒂的女孩儿,他没能及时地抓住她,让她悲伤地离开了他的身边。

现在,他就要去找凯蒂,他要将这枚戒指送给他。

也许他会发现,云归乡还是原来的样子,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孩子们亲切地喊他小安爸爸。

也许他会看见一只寂寞的猫,它孤单地匍匐在长满指甲花的花丛间,等待着来人。

也许猫会告诉他,爱情从来没有离开过,只是她记得,你却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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