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我发现来时留在地上的一部分脚印已被破坏,刹那,我觉得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惶恐不安起来。
PART(3)密西西比河
【一】
画面上除了浑浊的蓝色就是冷冷的黛绿色,我问落落这画的是什么,他告诉我说那是密西西比河。我没有去过别的国家,我不知道外国的河流是什么样子的。落落说密西西比河是男人的河流,我在想,是一条像父亲那种男人的河流还是像落落一样的。我喜欢落落画的画,喜欢这条我从未见过的密西西比河。
黄昏时分,我带落落去看院子里的那条大黄狗,它很通人性的,只是有时脾气有点暴躁。它看到我来很高兴,摇着尾巴。我伸手去抚摸它的头,它便乖乖卧下,它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我的落落便送了它一个很缠绵的名字——密西西比河。我呼喊了几遍,它对着我叫,看来它很满意自己的名字。我向落落说了声谢谢,他只是笑笑而已。
我们和密西西比河道了晚安,它不舍地目送我和落落远去,我时不时回头向它摆手,然后消失在人眼所能看到的距离以外。落落问我有什么好的去处,我暂时不知道哪里好,劝他还是先回去比较好。落落依旧很固执,我只好陪他,不然我不放心。我们来到一家小面馆,落落从没来过这样小的饭馆,平日里都是去那些高到望不到顶的酒店。吃完晚饭,我们在街边闲逛,话很少。
就这样,我们一夜未归,估计落落的父母该找疯了,可是落落却说,要是真的找疯了该多好。
大约七点,我们回去了。父亲不在家,继母在看电视,她没有理我。我径直走进房间,可能是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睡醒后,去找落落。我按完门铃,照旧是女佣Marry小姐为我开的门,她倚着门框,欣赏着自己刚涂好的红指甲,瞥了我一眼说:“你把我们的落落都带坏了,跟着你一宿不回家。现在还敢来?”
“你们的?”我觉得有些好笑。
回答我的是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傍晚的小林子原来也如此美好,只是我不曾在这个时候来过。我不敢走到林子的深处,我害怕会被豺狼吃掉或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骤然心痛起来,我开始疯狂地想念着落落,我害怕就此失去他。记得他曾说过要做我的王子,我便从那时开始盼着长大。我稍稍抬眼,落落似乎在我的睫毛上舞蹈,我不敢眨眼,我担心落落摔下去。我希望落落就这样不休止地跳下去,我会不知疲惫地为他永远睁着眼睛,直到我们死去、腐烂为止。可是,这是不可能的。落落从我的睫毛上突然消失了,我像一个无脊椎的软体动物一样瘫软在地上,有些急促地呼吸着,我甚至可以清晰听到自己喘气的声音。
火红的天像要点燃这树林,我溃烂的心脏被它腐蚀得生疼。
【二】
我一个月没有见到落落,在我每次快要死掉的时候我会去看密西西比河,它最近很躁动,来回地走,试图要挣脱铁链。我不是它的主人,不能为它摘下那罪恶的铁链。
那天夜里,我以为有谁要伤害密西西比河,它叫了好久,然后没了动静。我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窗外,可是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可能是落落感觉到密西西比河在撕破喉咙地叫着,他来了。
我蹲在地上给密西西比河喂东西吃,落落站在那里,白色的衬衫把阳光变得更加刺眼,我下意识地半眯起眼睛。
“天迟,祥和墓地怎么样?”落落很认真地问我。
我开他的玩笑,“怎么?想要搬过去啊。”
“我想,有一天会的。”他苦涩地笑了笑。
亲爱的落落,你知道我有多不愿听到这样的言语吗?我讨厌你这个样子讲话,因为你的预言每一次都会应验。
落落从我手里拿走一些食物,摊开手掌让密西西比河把它们吃掉。被舔得发痒时,落落不会像我一样发笑,只是用另一只手不停地挠。
我看着落落,“Marry小姐似乎很讨厌我,我真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嚣张?”
落落像是在恳求一样,“请不要怪她,她并不坏,真的。”
“你是没瞧见她在门口对我讲话的样子,真是让人作呕,还有……”
“别,别再讲了。她真的不坏。”落落为什么如此惊慌?我惊讶地看着落落,他迅速避开我的眼神,像是怕我问到什么。
我没见过如此惊慌失措的落落,从来没有。
【三】
父亲和继母像是中邪一般,两个人互相使着眼色,似乎要谋划一起怎样的案件。我像平时一样回到家后小心翼翼地换鞋,尽量使鞋子放在门口的油布上,尽量使自己不挨继母的骂。父亲端着假惺惺的笑脸,我不自在地附和着笑了笑,继母竟也用如此温和的语气叫我吃饭,可却与母亲的那种温和不同。
“天迟啊,那个……”父亲想要说什么,继母却用手掐了他一下,话语中断了。
“天迟,饭菜对你的胃口吗?”继母问。我纳闷,多少年不都是这样,就是不习惯也该习惯了。
“嗯。”
“我今天买了须,须什么的CD,不知你喜不喜欢。”
“是Sheryl Crow,虽然不喜欢,但还是谢谢您了。”
继母的脸色显然有些糟,但还是忍着。
吃完饭,父亲叫我到楼下小卖店买盒烟。是很便宜的那种,四块五一盒,我买了两盒。
我刚要开门,父亲的声音隐约从屋里传来,“车总说了,只要天迟不再和车落落总在一起,我就可以晋升一级。”
“我们什么时候告诉那丫头?”
“什么?”
“笨呀,让她早早嫁人不就解了你们车总心里面的疑虑了吗!”继母说。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栓喜的儿子挺愿意的,他们答应到时候让咱们收礼钱。”
“那他们还会要回去吗?”
“不要了。”
父亲和继母开心地笑着,声音突然很大。
我和落落还只是两个孩子,两个连自己都无法照顾好的孩子。他们可想得真周全!我不会成为落落的公主,更不会真的做车伯伯的儿媳妇,再说我们都还小,我也知道“门当户对”是什么意思,他们又何必担心?
我的心脏又溃烂了一些,他们连麻醉我疼痛的谎言都要撕碎。
我擦干眼泪,打开门走进去。
“我回来了,这是您的烟。”
我把烟递给他,然后走进我的房间。
PART(4)夏至
【一】
白天与黑夜纠缠在一起,天空的颜色渐渐变淡,由黑转为浅灰,最后变成蔚蓝色。我光着脚,满是血迹,我特意穿了那件淡粉色的连衣裙,这是我最后一次向世界宣告——我还是个少女。树叶上的露珠顺着我的长发滑落下来。一种奇怪的触觉像火焰一样迅速腾升起来,点燃了我,那液体慢慢淌下。
我应该不会再念学了,我想要反抗,却知一切都是徒劳。那么,我只想珍惜最后做公主的机会。
落落来了,踏着夏至的节奏向我走近。我看得见,他的眼蒙上了一层薄雾,很薄很薄。手腕上缠绕着蒲公英一样的带子,在晨风里摇曳。
“来了。”
“嗯。”
我们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你……你还承认是我的王子吗?”
“嗯。”
“我要嫁人了,你知道吗?”
“嗯。”落落脸上的表情很冷。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嗯,或许是这样。”
“你会想念我吗?”
“会的。”
“请……请你以后还是叫我姐吧。”
“是的,天迟姐。”
“你可以走了。”我说。
落落冲我无力地摆摆手,渐走渐远。
我以为我的小王子会说,天迟,我们私奔吧。然而却没有,他非常顺从,像只猫一样。我的心烂掉了一半,我不喜欢这样的乖巧和顺从,哪怕是发火,我都会很安心,再或是告诉我我是个美丽的女人。起码“美丽”也会支撑着我不必衰老得那样快。
车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