莴苣公主的长长头发
文/林落迦
在十七岁之前,在遇到许陌染之前,赵永乐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很苍白很寂寞。
当然,这里的苍白和寂寞都是抽象的字眼,以她小小的脑袋自然是不能明白的。但后来当她语无伦次词不达意地向许陌染描述她之前的生活状态的时候,许陌染很酷地用了这两个词语来作概括。于是她便觉得是这样的。
她遇到许陌染,或许不应该是遇到,而是许陌染闯进了她的世界。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她听话地躺在床上午休的时候,突然听到“哗啦”玻璃碎掉的声音。她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跳起来,跑到阳台上去看,二楼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已经碎掉了一块!楼下花园边栅栏外,站着一名少年。此刻他弯了腰,又拾起一块小石子,对着客厅的另几块玻璃跃跃欲试。
赵永乐的直觉告诉她,他这样做是不对的,她想阻止他,但又苦于不知道该怎么做,急得满头大汗,最终也只逼出了一个“唉”字。
少年闻声转过头来,看到她,脸色立即黑了,眉毛也竖了起来。
他的表情可真凶啊!赵永乐缩了缩脖子,诺诺的再不敢言语。
少年见了,眼珠一转,表情柔和下来,叫赵永乐在客厅的玻璃上用彩笔画猪头,这样游戏才更有趣。
赵永乐犹犹豫豫地说:“可是书上说打碎别人家的玻璃是不对的事情。”
少年的表情便立马又凶神恶煞起来,大声质问:“这是别人的玻璃吗?这是你自己家的玻璃!”并诱惑她待会儿可以和他一起玩这个游戏。
赵永乐便心动了,她实在是太想有人能和她一起玩了。于是她转身回屋,找来彩笔,兴致勃勃地开始在每一扇玻璃上画上可爱的猪头。
少年随口夸奖一句你还画得不错。赵永乐便高兴起来,又回屋在白纸上认认真真地画了一幅猪头,说要送给少年。
那个下午,她跑到花园里,和栅栏外的少年合力一起砸碎了家里所有的玻璃。当玻璃清脆地碎掉的时候,当小石子砸中玻璃上的猪头的时候,当少年舒展眉目朗声大笑的时候,赵永乐偷偷地欢喜,这是一个多么愉快的下午啊。
少年走的时候,隔着栅栏问她叫什么名字。
赵永乐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盯着他,认真地一字一字地回答:“我叫赵永乐。我妈妈说是祝福我永远快乐的意思!也寓意我永远是他们的公主。你知道吗?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公主叫永乐呢。”
赵永乐接触过的人少得可怜,但她总觉得,把自己的名字介绍给别人知道是一件很郑重其事的事。
然而少年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笑嘻嘻地回了句:“原来你就是传闻中的赵家那个智力有问题的千金啊?”
为什么他也要说这样的话?他们刚刚不是还像朋友一样在一起玩吗?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用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表情说她是个智力有问题的孩子?赵永乐涨红了脸,大声地反驳:“我不是!我妈妈说了,我不是!”
少年大笑着摆了摆手,连声说:“行行行,我知道了。你不是,你不是。那么永乐公主,咱们再见了。”说着扶起倒在一旁的单车,跨上去,风一般地走远了。
赵永乐趴在栅栏上,把头探出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少年的身影才惆怅地缩回了头。他都还没有告诉她他的名字呢,以后一定记得要问他。
晚上,爸爸妈妈回来时见到满屋的狼藉,脸色变得很难看。赵永乐怯怯地过去拉妈妈的手,主动坦白了下午的事,然后红着眼睛问是不是她做了错事。
赵妈妈沉默很久,一把将她揽到怀里,爸爸也走过来,微笑着对她说:“我的公主觉得快乐就好。”
赵永乐便又高兴起来。然而晚上,当她穿过走廊想下楼喝水的时候,却听到爸爸妈妈的卧室里传来妈妈哽咽的声音:“要是永乐能正常点该有多好啊。”
“永乐不论是什么样子,在我的心里都是很好的。等我将手里的这个欧氏董事走私逃税的案子结了,我们就带她到外面去玩玩吧……”
赵永乐很茫然,然后隐隐约约地明白,或许妈妈也觉得她是一个有问题的小孩。也正因为觉得她有问题,所以她做错事的时候,可以不用受责罚。
赵永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难受。她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然后也不喝水了,默默地回了自己的卧室。
赵永乐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睡午觉了,她趴在阳台上,暗暗期待着那个砸碎自家玻璃的少年。
不知道是第几天的傍晚,赵永乐终于见着了那少年。那少年骑着一辆火红色的单车,飞似的从她阳台下栅栏外的小路上一闪而过。
他为什么都不抬头看一看阳台上的自己呢?赵永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探出大半个身子,冲着那少年大声地喊:“哎!哎!哎——”
少年似乎终于感应到她的呼唤,一个急刹车,将单车退回到赵永乐的阳台下,挑眉一笑,坏坏地说:“哦?永乐公主?你还记得我啊。”
赵永乐狠狠地点头,然后冲着他羞涩地笑。
少年便也笑起来,将单车随意靠在栅栏上,单膝跪地,做了个谢主隆恩的姿势,并致辞:“小的荣幸之至,感激涕零。”
赵永乐被逗得咯咯笑起来。
少年随意地说他饿了,叫赵永乐拿点东西出来吃。赵永乐便乐陶陶地跑去客厅,一股脑地将冰箱里面的东西全倒腾出来,想了想,又冲回卧室,将上个星期妈妈出差法国给她带回来的巧克力也一并带了出来。
少年见她搬出来一大堆东西,嘟囔一句有钱人可真够奢侈的,然后便毫不客气地将所有的东西全部包好,放在自己单车的后架上,跨上去,对赵永乐潇洒地一挥手,便要退场。
赵永乐见他要走,直觉便是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她急迫地叫少年等一等,然后懊恼地敲打自己的脑袋,终于想了起来,兴奋地问少年:“那天我都告诉了你我叫赵永乐,你却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我叫许陌染。问渠哪得清如许的许,垂杨紫陌洛城东的陌,断肠纤尘有染,却於诸佛无缘的染。”少年的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
果然赵永乐一派茫然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冲回卧室,找来一支笔和一个很漂亮的笔记本递给少年,请少年将他的名字写在本子上。
少年看着她认真的神色,怔忡了一下,然后也不笑了,接过本子,也认真地在本子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赵永乐接过来看了,将本子小心地合上,然后睁大眼睛问:“许陌染,你明天还会到这里来吗?”
许陌染没有回答她,只大笑着对她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赵永乐又将本子打开,看了看上面张牙舞爪的字,不知怎么的,脸突然就开始发烫。
晚上爸爸妈妈回家见到空无一物的冰箱,叫来赵永乐问这是怎么回事。赵永乐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细声地说是她把东西全吃完了。
赵妈妈脸色立马就沉下来,严厉地说:“永乐,妈妈是怎么教你的?好孩子不许说谎!”
赵永乐吓得瑟缩了一下,眼圈慢慢地红了,但仍旧倔强地细声地重复了一遍,东西是她吃完的。
赵妈妈显然难以接受女儿太过明显的谎言,当即脸色更难看了。赵爸爸赶紧上来解围,笑着说:“我们的公主现在也终于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赵永乐恍然,原来许陌染是她一个人的心事。怕爸爸妈妈知道他的存在,怕爸爸妈妈会不允许他们在一起玩,毕竟自己都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是一个相当恶劣的少年。于是第一次向最疼爱自己的父母撒了谎。
赵永乐惆怅茫然,但又有一种隐隐的欣喜。她握紧了自己的手心,那里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许陌染。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遭遇这样的一场意外,毫无预兆地闯进一个人,至此,打破所有既定的轨道。
赵永乐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对一个陌生的少年那么在意。期待见到他,期待他痞痞地称呼自己公主殿下,期待他总是把他那个彩色的世界展示给他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