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底游着一条鱼
文/小熊洛拉
我的心底游着一条鱼,不时上来透透气,告诉我自己对老潘,对你的想念。
我仰着脸看着远处钟楼上的指针慢腾腾地挪步,抱着自己的手臂靠在身后钉满铜钉的木门上,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我把嘴里的泡泡糖嚼得风生水起,然后鼓着腮帮慢吞吞地吹出一个巨大的泡泡来,如果这可以算作一项运动的话,那是我最擅长的了。
泡泡在空气中越来越大,然后“啪”的一声破掉,我看到了站在面前硕大的身影。
“豆芽!”面前这个小胖子满脸泛光地看着我。
“青山决。”我站直了身子,施施然地说出他的网名。
这就算对上了暗号。
“叫我石昊吧。”他颇有些羞涩地搔搔自己的头发,一对若隐若现的眉毛似乎因为喜悦而跳动着。看上去分外搞笑,更搞笑的是他长了一对小胡子,像八字一样往两边撇着。说实话,他与我想象中相去甚远,比他自己形容的就更差得多了,但至少他说了一句实话,嗯,他的确是一个男的。
但是这四个多月,我什么样的网友没见过,说类人猿我都不觉得稀奇了。
于是我非常淡然地伸出手去同他客气地握了一下,“唐豆。”
虽然我说得非常正经,但这绝对是骗人的,出来混的,谁还没个艺名不是。
“你想去哪儿?”他左顾右盼了一下,非常绅士地征询了我的意见。
“电影院吧。”还能去哪儿,你没见咱就站在这门口吗?
听到我开口,叫石昊的小胖子屁颠屁颠地去售票窗口买票了,回来邀功似地举着两张票还有一大桶爆米花+两瓶百事可乐,乐呵呵地站在我的面前。
电影是很早时候的,这电影院也没什么新鲜的电影,就那么几个,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播,所以偌大的电影院放眼望去,绝不会超过十个人。
“豆芽,豆芽。”石昊的小胖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你想什么呢?”
“呃,没想什么。”
“这电影没意思,你不喜欢吧。”他似乎有些战战兢兢地看着我,似乎生怕我不高兴似的。这时候他的眉毛还是一跳一跳的,衬着他一颤一颤的小胡子,看上去十分和谐。
“挺有意思的呀~~~”电影是不赖,可谁看个十遍八遍的不腻烦啊。所以我站起身来非常和蔼可亲地对石昊说,“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推开门,眼睛就被外面的阳光晃了一下,我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远处的钟楼,电影刚放了二十分钟,现在正好两点二十,如果我走路快点,还可以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回到教室。夏天就这么一个优点,午休时间够长。可怜那个小胖子,就焦虑地在电影院撑会儿吧。
“拜拜。”我背对着电影院的大门挥了挥手,撒开步子便向学校奔去。
“你又去骗人了?”赶在打铃之前我踏进了学校大门,戴着值周生袖章的马小陆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莞尔一笑,并不接话。
“有意思吗?潘妮儿同学。”他的神情略略严肃了起来。
“还可以吧。”我耸耸肩膀,“马小陆大人,您是不是也该回教室上课去了?”
那个假期的社会实践我要做的是把这个城市即将拆迁的房子,在我自制的城市地图上按照一定的比例作出特殊的标记,以明确城市改造到底要动多大的刀子,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倒吸了一口气,我几乎要放弃拯救电影院的计划了。但是看到老潘弯着腰在小小的工具间里进进出出的时候,我想,还不是放弃的时候,至少现在,我还能做些什么。
我就背着大画夹穿着工装裤,在小胡同里看到了一本正经的马小陆。那时候马小陆正蹲在地上被一群人狂殴,完了其中一个人啐道:“呸,还说学过忍术呢。”但马小陆同学仰着脖子理直气壮,“自然,不然怎么可能这样挨打都忍着不还手。”我站在旁边忍不住笑出来,却见他的鼻血径自流下来,蜿蜒到嘴边,那样搞笑的时刻,他的脸上还端着一本正经的表情。他旁边哭丧着脸的女孩子一直迭声跟他说谢谢。我才总算搞清楚,原来刚刚自己目睹的是个英雄救美的场面。我觉得这同学挺好心,刚好可以问问路,就凑过去跟他说话。
那天下午,脸上挂了彩的马小陆陪着我转完了整个兴安区。作为感谢我请他喝了一杯热美禄,我们俩就站在饮品店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听到他说自己的名字,我才知道,原来这瘦瘦高高的男生不仅是自己同年级的同学,更是学校里大名鼎鼎的“超人”。
自然,是“超爱管闲事儿的人”,简称超人。
但我还是用眼神膜拜了一下他,脑海里忽然想起同班同学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您有麻烦事儿,请找马小陆。”虽然是一句夸张了些的玩笑,但也形象地说明了马小陆同学街道办事处大妈一般的角色。
“刘队长,刘队长,您再坐一会儿。”刚踏进家门,他带着些许谄媚的声音就飘进我的耳中。我靠在门厅的墙壁上,看到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坐在我家小小的沙发上,一脸的义正词严。
“老潘,我知道你舍不得,但这是上面下来的通知,我也不好说什么。你看这电影院也根本不赚钱,这些年也就你们这两三个员工。”他伸出手推开爸爸递过去的烟,继而又叹了一口气,“希望你理解我的工作。”
“是是是。我知道你们也有难处。可是,刘队啊,咱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您就跟我说一句,真没办法了?”那时候他的脸上是有一些绝望的,这让他看上去忽然格外的苍老和寂寞。
“办法倒是有,你要是买下这电影院也倒是可以不用拆。装修一下,还可以做私人电影院。”他话音刚落,大概是看到爸爸的神情太过认真,于是又补了一句,“我也是这么一说,行不行还得问上头的意思。”
这说了等于没说,就是上头说行,我们倾家荡产也买不起这电影院啊。爸爸的工资一直少得可怜,加之现在来这里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少了,常常连发工资的钱都凑不够。哪天我们吃饭要是赶上一顿肉,我都会以为他在外面捡了钱。
就是这样拮据的境况,莫说买下电影院了,就是这里拆了我们连个小户的房子都买不起。
“我可真得走了。”刘队的手重重地在爸爸的肩上拍了一拍,“老潘你自己多保重。”
我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躲在了废弃的布景后面,看着他谦卑的身影跟在刘队身后,一直走到电影院的外面。我的心里好像被谁用小锤子不停地敲着,发出空空的声响来,又急又疼。
这个城市似乎永远有着灰的天,我坐在天台上用两只手拼出一个小小的方框,看远处杂乱无章的建筑物并着一些低矮的房子,好像战争之后留下的废墟。
电影里不是常常有这样的镜头吗,在废墟中,忽然站起一个衣衫褴褛,表情坚毅的男子,然后不知从哪栋房子里跑出一个长发飘逸,长裙飞扬的女子,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成就一段可歌可泣的战火悲歌。
就在我被自己的想象力感动得神情悲催的时候,坐在我身旁的马小陆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拽回了我神游天外的思绪。于是我转过头去看着他的侧脸,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潘妮儿,风太大,你再不回家就感冒了。”
马小陆被风吹鼓的衬衣发出猎猎的声响,我一只手撑在栏杆上,跃身跳了下来,拍拍自己的手掌说:“好吧。”
“真的回家?”马小陆对我的迅速妥协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是。”我看着他狡黠地笑了一下。他似乎隐隐地打了一个哆嗦,然后相当质疑地看着我说,“你不会偷偷去网吧?”
“会。”我诚实地点点头,然后把口中的泡泡糖吹出一个大大的泡泡来,双手插在兜中,优哉游哉地走在了马小陆的前面。
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不开心我就会打电话给他:“喂,超人啊我心情不好,你陪陪我吧,不然我要轻生了。”我的声音多半哀哀的,听着倒有几分难辨真假,但是狼来了喊多了也没人信,而且每次都这样夸大其词。可马小陆多半会出来,一脸担忧地看着站在柱子下面嬉皮笑脸的我,他总是那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微微蹙着眉,板着一张小脸儿,大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