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底游着一条鱼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那一张脸,我心里就忍不住欢喜。

我的QQ刚一上线,就“嘀嘀嘀”地响个不停,其中网名青山决的留言最长,当然就是那天被甩下的小胖子石昊,他问我怎么后来不见了,还非常体贴地给我想好了理由,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所以才没来得及跟他打一声招呼。这人对我的印象似乎还不错,所以我客气地回了他一句,是,真是不好意思了。然后麻利地把他拉到了黑名单里。

看着黑名单里日益壮大起来的队伍,我忍不住在心里慨叹了一番。继续点开几个新的留言,都是最近聊起来的网友,还没有要见面的打算,倒是其中一个人主动问我有时间要不要见一下,我细一想最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把时间定到了星期六的中午。

马小陆闷声不响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我,那神情又严肃又无奈,我忍不住有些好笑,便问他:“马小陆大人,您看我这脸上是不是开了一朵花啊?”

“潘妮儿。”他一点儿没笑反而露出一脸担忧的神色来,“你不要惹火上身才好。”

“放心放心。”我拍拍他的肩膀,“我段数这样高,什么时候都不会吃亏上当的。”

话音刚落,我的QQ便热火朝天地响应了起来,我于是转过身去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开。马小陆实在无事可做,他连游戏也不会打,只在QQ上玩玩儿连连看,完了就是看新闻,中文的看完了看英文的,实在是个大好青年。

等我下了线结了账从网吧里出来的时候,天早就已经黑了,路边几个半搭子的路灯不明不灭地亮着,马小陆跟在我身边慢吞吞地走着,我说马小陆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吧。他也没什么表情就嗯了一声,他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老那么不愠不火,我于是憋足了劲儿给他讲了我这十几年来听过的最好笑的故事,结果我自己跟那儿笑得没心没肺,马小陆就哼了几声。

我在临近钟楼的街道和马小陆告了别,然后一溜小跑地回到电影院。

一个人走上小阁楼的时候,屋子里的灯都黑着,我就顺着楼梯的边缘一直走到顶层,然后摁下电灯的开关。穿过不长的回廊走到工具间,他并没有在那里。一般这个时候,他都会在工具间里,摆弄那些老旧的东西,把一卷卷胶带收得整整齐齐。这么晚不见他人影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我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在日历上星期六那天钩上一个记号,顺势把之前的记号算了一下,然后确定了那个小胖子石昊是我这个月见的第十七个网友,这四个月来的第一百三十七个。

这数字听起来好像挺庞大似的,但折合成电影票一共才二百七十四张。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如果说这是在为电影院创收,我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但我的目的的确在此。

我和他一直住在电影院上面的小阁楼里,只有四十平方米的大小,却是我们最温馨的家。据说当年他和妈妈的第一次约会也是在这电影院里,他们两个像小学生一样坐得板板正正,局促得连手也不敢碰一碰。后来他们结婚了,那小小的婚礼也是在电影院的偏厅举行的。结婚之后她一直做电影院里面的清扫工作,后来我出生了,再后来她因为疾病离开了我们,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这小小的电影院里发生并上演的,这里有他的前半生。

但是这电影院实在太老太旧了,在新城改造的时候,它理所当然地被划到了拆迁的范围,新的电影院已经在更加繁华的地段破土动工了。虽然我们都知道,它的日子不长了。但是看到他那样心心念念的样子,放弃的念头,我一点儿也不忍心让它出现。

就在我对着墙上挂着的大日历怔忪发呆的时候,听到楼梯间传来窸窣的响动。

然后听到方阿姨叫我的声音:“小妮儿,小妮儿。”她一直这么叫我,从我八岁一直到现在,她和爸爸一样,是这个电影院里的老员工。自从妈妈过世之后,她变成了这个电影院里的清洁工,一做,便是这么些年。

“在呢。”我拉开门招呼她,“进来吧!”

她拽住我的手进门,也不坐,只问我:“家里的钱放哪里晓得吗?你爸爸现在在医院里。”

“什么?”我的大脑似反应不及,微怔了一下问道。我不过出去两个小时的时间,怎么一转眼,他就进了医院。

“在街角被车刮了一下,不得紧。别担心,带上钱防点儿万一。”她又赶忙解释了一番。

“等我一下。”我回过神去他的卧室里找钱,零零整整加起来也不过五六百,加上他那张积蓄微薄的存折,一并放在书包的夹层。然后从衣架上扯下衬衣来穿上,和方阿姨一起出了门。

爸爸伤得真不重,只是轻微的骨折,打上石膏歇上一两个月完全就没有问题了,医生将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吃饭睡觉一样习以为常毫不费力。

我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终于稳妥地落了下来。伏在床边问他痛不痛,他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摸摸我的头,“小妮儿,爸没事儿。”说着还要扯出一个笑容来让我安心,但大概因为疼痛,那笑怎么看都有点儿撕扯似的疼痛感。我于是合起手掌来握住他冰凉的大手。

撞他的人似乎是个很有钱的人,出门的时候我还仔细地看了一眼那台汽车的标志,BMW。虽然有点儿俗怯怯的,到底是辆好车,难怪非常大方地付了医药费和住院费,还额外留了几千块钱的营养费算作补偿。

爸爸在医院里待了三天就吵着要回家,还甩甩自己的腿向我证明他恢复得有多么快。我知道他在担心电影院,这几天他不在,也没人放电影了,其实本来也没什么人看,空场子的时候也不少见,但是要在电影院外面挂上歇业的招牌,他还是觉得气血不顺。我拗不过他,只好办了出院手续。医生对于这样迫切出院的病人也见怪不怪,就说了几句照顾身体的话。

爸爸出院那天是星期五,天气还不错,方阿姨陪我一起带他回家。回去后他也坐不住,像个小孩子一样磨我和他一起去工具间,见到他那些宝贝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一个个摸在手心里,好像许久未见一样,其实也不过几天的时光。

“小妮儿。”半晌他转过头来格外认真地看着我的脸,“你一直陪不同的男生来看电影?”

“才没呢。我学习都忙不过来。”我打着哈哈,目光毫不避退地注视着他的双眸。不管撒多大的谎,都一定要理直气壮,这样才容易让人信服。

“放心吧。我们一定可以留下电影院的。”他一只手扶在木质的圆桌上,神情看上去多了几分坚毅,那样自信满满的声调,似乎笃定一样的可以得到。

我的心忽地漏跳了一拍。

怦怦。怦怦。怦。

因为起床晚了,加上出去给老潘买了餐早饭,我险些迟到了,在门口理所当然地看到了万年戴着值周生标志的马小陆同学。这天他穿了一件雪白雪白的衬衣,袖子一直挽到小臂上面,手里捧着那本蓝色封皮的格子簿,那是专门等着给迟到的同学签名用的。

“潘妮儿。”他的神情看上去似乎和往常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的地方,但是到底哪里不一样,我现在还真没工夫想。

“早上好,超人。喔不,马小陆大人。”我企图躲过他的碎碎念,好在铃声打响以前顺顺利利地坐到教室里面。

“等等。”他说着追到我身旁,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来,“星期六植物园的免费票,你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去吧!”

“好。”我想也没想地拽过那张票。快踏进教室的时候才想起来星期六我大概要去见一个网友。不过我看了一眼免费票上的时间限是从下午的一点到五点,如果我动作迅速的话,时间还是来得及的。这时候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马小陆不太一样的神情,嗯,我现在觉得那是因为他脸上浮现出了一点儿害羞的潮红。

唉。我实在是越来越喜欢他的性格了。

上课的时候实在闲得没事儿干,我就把那张植物园的免费票拿出来平铺在桌子上面瞻仰,这张票值20元的门票后面画着一丛点点的红色,一旁的小字标注着,这种东西叫做相思豆,除了在诗里,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传情的玩意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下决定那天和马小陆去植物园的话一定要找到这个东西,偷点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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