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底游着一条鱼

星期六下了一点儿小雨,我窝在被窝里一直睡到了快十点,起床就看到桌子上摆着的饭,老潘虽然腿坏了,可整个人反倒更加神采奕奕起来,一天到晚好像有使不完的活力,一大清早就在工具间里忙活开了,那精神头儿让我有点儿望尘莫及。

随便扒了两口饭我就出门了,坐在台阶上晒太阳,因为老潘上次的问话,我决定将接头的地点挪到了这两条街外面的钟楼底下,好歹也是个标志性建筑。

过了十一点我就看到一个穿着黑白小格裤留着风骚发型的男生,他非常直觉地走到我面前说:“豆芽菜。”

出来混网名也是要经常换的。

我从台阶上站起来看着这贼眉鼠眼的人笑得一脸夸张,然后他身后呼啦啦地多出一行男生来,其状一个比一个扭曲,一个比一个找抽。

看来这回是真碰到流氓了,我用余光扫了一下这些人,不急不缓地嚼着自己口里的泡泡糖,“大哥,您认错人了吧。”说着小方步一迈,打算突出重围。

“呦,咱不是约好了吗!”小格裤的爪子搭在我的肩头,用力向下压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哎呀,我记性太差一不小心给忘了。”我赔着笑脸,呼地吹出一个泡泡来,向前一凑便糊在了他的脸上,在一群人发愣的时候,我已经狂奔起来了。

“操,给我抓住那个贱人。”身后传来小格裤的叫嚣已然让我的后背一阵发凉。

拐过这条街道,向左转就是正在大兴拆迁的工农区,我只要在断壁残垣间灵活地闪躲,他们想找到我,未必是易事。

后边的一干人等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我被一个箭步飞奔样子看上去很是拼命的男生扯住了一只袖子。挣脱不开眼看后面的人来势汹汹只好使出了最阴人的一招,朝他的下面用力踹了一脚,完全没料到我会使出这一招的人“呜”了一声便跪倒在地上。

这间隙,我越过一道矮墙继续狂奔,这情状很容易让我想起了亡命天涯的情侣。但这时候本该英雄救美的那个人连个影儿也没让我见着,看来现实和小说的差距实在是不小。就在我神游的这当儿,一不注意就被脚下的石砺绊了一跤,整个人摔出去老远,尤其是在我站起来哎呦哎呦喊疼的时候,竟然觉得嘴巴有点儿漏风,这才看到被摔掉的半颗门牙。现在我浑身上下地痛,都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难受了。

我这狼狈样子实在不适合约会,但又实在需要有个人安慰,所以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去植物园外面和马小陆同学碰面。他看着我大大吃了一惊,张大嘴巴问我怎么了,我哭丧着脸把口袋都翻个遍,然后告诉他,我的免费门票丢了。

最后马小陆拉着我去了牙医部,我那受伤的半颗牙找到了最终的归宿。从门诊室出来我的嘴巴还有点儿麻,看着马小陆的眼神显得可怜兮兮的。马小陆站在原地问我有没有想逛的去处,我说我好想看看植物园里面的红豆。

但现在是特殊植物的展览期,除了免费赠票没有预售,我们只好沿着植物园外面的围墙转着圈地走路,最后走得实在累了,坐在外面的冷饮店里喝了两杯美禄。

出来的时候外面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马小陆站在外面伸出一只手来接住雨滴,然后转过头来问我,要不要过一会儿再走。

我翻翻眼睛对他说我才没有那么娇气,我是铁打的身子金刚的意志。

马小陆于是笑笑跟在我身后。

我到底没看到那些相思豆,只好跑到超市里买了四两红小豆,装在透明的玻璃罐子里摆在了床头。

老潘最近常常不在家,晃着一条打了石膏的腿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我要是问他,他就说自己在做恢复运动,我就奇了怪了,也没见过谁刚挂上石膏就开始恢复运动。不容我操心这个,他马上对我豁了的门牙表现出万分的好奇来,我皱着眉头告诉他,上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一连好几天,我说话都带漏风的,那种感觉,9岁以后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心里自然不下百遍地问候了那个穿着小格裤的贱男。并且暗暗发狠,要是我再看到他,一定亲手把他打成猪腰子脸。

可没等我找人家,人家先找上门来了。一放学我就看到学校的大门口外面排着一串摩托车,清一色的红,那叫一个耀眼。外面还齐刷刷地喊着潘妮儿,潘妮儿。看来这厮把我的底细摸得够清。我贴着传达室的外墙站着,就看马小陆戴着小红袖章,像个红卫兵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大门。

“请不要在学校外面聚众。”他那小身板在一群壮男身边更显得羸弱,但脸上凛冽的气质却一点儿也没见少。

“关你奶奶的屁事儿。”小格裤贱男今天换了一身行头,黑色的大背心穿在身上,露出一侧胳膊的文身,看上去像一坨不幸落在他胳膊上的鸟屎。

我觉得我再不出去就不合适了,于是我貌似非常大义凛然地走到他们面前,“呦,大爷您今天找我什么事儿啊?”话音刚落,就见马小陆“嗖嗖”向我飞过几个白眼儿。

“欠我们什么不会不记得了吧!”他挑着眉眼看上去更加贱气十足。

“这话说的,我哪儿敢欠您什么东西啊。”

他斜着眼睛扫扫周围的人,我用力一想,倒是看出来两位貌似被我骗过,还有一个被我死命踢过一脚,以至我眯着眼睛看着他笑得邪邪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似乎一震。

“找个地方说话,再这么着我们可要生气了。”他说着伸手就要扯我的胳膊。

“放手。”马小陆反应极快地打掉了他伸过来的那双罪恶的爪子。

“你算哪根儿葱啊。”他反手剪住马小陆的胳膊,另一只手便拖我上车。

“滚。”马小陆用力一脚,竟然险些把他的摩托车踹倒,我不知道,他有这样大力。

小格裤贱男晃了几晃从摩托车上跌到了地上,这下他火了,最重要的是严重丢了面子,于是他抄出家伙来兜头就是一棍。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呢,就见马小陆的脑袋上开了一朵血花,人群顿时哇哇乱叫成一片。

“啊,死人了。”

“啊!血啊———”

“啊!报警啊!”

场面之混乱之雷人空前绝后。小格裤一行人顿时慌了神,想必也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主儿,骑着摩托车就窜了,连屁也没放一个。

“喂。”我抱住一直软在我身上的马小陆轻轻摇了摇,“超人啊,超人,你快回魂吧!”

“我没事儿,没事儿。”他一只手撑在我的肩膀上,勉强站直了身子。

然后眼前一黑,又撂倒了。

超人马小陆同学为什么会成为超人,完全跟他的家庭教育生活环境息息相关,他有个教务处主任的爸爸和一个高中语文组组长的妈妈。偏偏这些我到现在才知道。

马小陆他妈不该给他起这么平民的名字,他应该叫马六甲海峡,这才符合他那书香气十足的家庭背景。我靠在教务处外面冰凉的墙壁上非常郁闷地想。

我现在顶着和校外不良少年交往的罪恶头衔,恭候着教务处主任的宣召,但是现在主任当然正在送儿子去医院的路上。

可里面还是响起了一个破锣似的嗓子:“潘妮儿,潘妮儿进来。”

是我们学校那个自比如花似玉自恋赛过芙蓉姐的副主任。

不用直接面对“受害者”的家眷,让我感觉忽然轻松了许多。脸上紧绷着的表情也明显地松弛下来了。

“什么表情啊,严肃点儿。”于是马上被给了当头一棒。

“……”

“知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啊。主任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出了什么事儿你付得起那个责任吗?”

“……”

“现在的小姑娘还真是不知检点,什么朋友都敢交。”

“……”

“说你呢,给我好好听着。”

“不好意思。我现在可以去厕所吗?”我神态自然,看不出分毫的尴尬来,这下她的表情倒仿佛僵住了一样,但我还未等她回答,便神态自若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的确比较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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