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底游着一条鱼
我用力地呼了一口气,感觉眼眶处凝结了一颗晶莹的东西。
副主任扬言要给我的处分还没有下来,我也还没来得及去医院看一眼马小陆,老潘就又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这次,是重症看护室。我看着他被裹得像个木乃伊,鼻孔里还插着塑料管,连哭都没敢哭出来,我怕他自己也吓着了。
病房里那么安静,我可以听到点滴声那么轻微的动静,还有他潮状的呼吸。夜已经很深了,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困,反而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老潘。傍晚的时候肇事的司机家里找我协商,他们说看老潘这样也活不下去了,就给我们四十万息事宁人,因为司机是酒醉驾车。我抱着自己的小臂垂着头一直没说话,末了抬起头看着来人邪邪地笑了一下,“谁说老潘要不行了?”然后杏眼一立,“你他妈好好把我爸爸救回来。他死了你也别想活着。”那人向后退了几步,怯怯地说道:“我有什么办法!”
老潘死了怎么办?老潘死了我要怎么办。这样的问题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他教我骑单车,陪我背诗,给我做饭,带我买新衣,给我讲那些古今中外的电影,没事儿和我耍耍宝,他说他头顶上有一个旋,我的头顶上也有一个旋,我们一样倔得要死,可我们却从来都容让对方。
半夜的时候老潘醒了,一只手摸摸索索地向我伸来,我用力将它握住,我说没事儿,爸爸,你一定会没事儿的。但是他笑着摇了摇头,用口型同我说话。
那天清晨,我伏在他的病床边睡着了,他的一只手一直搭在我的肩头,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出这样的事故,并不完全是那个司机的过错。最近的那一个月的时间里,老潘总是在将近傍晚的时候出门,看准了速度并不快的车子,然后假装无意地被撞,以此得到一些赔偿。多则几千,少则几百。
我按照他的嘱托,从抽屉里翻出了几张存折,就靠这样的方式,他竟然攒下了将近十万块钱。加上那个司机所说的赔偿,一共有五十万。他告诉我,刘队说了,只要五十万,上面就可以不拆这个电影院,反正占地也不是很多。
他用他的命,换了这个电影院,只因为,很多年以前,有个人在这里把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姑娘送给他,并约定,将来一定会回来看看这个小姑娘。
他告诉我,一定要守住这小小的电影院,我在这世上并不是孤单的一人,即使他不在了,也还有其他的亲人回来找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我却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堵在胸腔处,那么那么疼。
看到那些钱的时候,刘队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住了,“这,这……”因为尴尬和紧张他连说话都显得有些结巴了。
“爸爸说,五十万可以留下我们的电影院。”我目光空洞地说道。
“我只是那么一说,想老潘也不会有那些钱,自然会放弃了。谁知……”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用力地扇了自己两个嘴巴,“潘妮儿,叔叔真没想到会这样。”
“算了。”我把那些钱一叠叠地装回书包里,认真地系上带子,然后背上,飘飘地走出了那个房间。
我一直没有去医院看一眼马小陆,直到他出了院戴着棒球帽继续站在大门口挂着红袖标,端着蓝本子做他一本正经的值周生,我还是没有去找他。这回我上课没迟到,跟着大批的人群走进的学校大门,但他还是一眼便见到我,隔着人群叫我的名字:“潘妮儿,潘妮儿。”那声音听起来多么的遥远,我始终没有回头看他的脸。
好吧,我承认我一直喜欢马小陆,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这个“超人”。但对于跌宕的命运和短暂的青春来说,我们是多么的渺小而微不足道,就算是喜欢,又能够改变什么呢?
后来。
我将那装着四两红小豆的玻璃瓶在一个下课后的傍晚,偷偷塞进了马小陆的桌斗。
再后来。
在植物园外面的冷饮店里,隔着几张桌子,我看到马小陆和一个貌似是小女友的女生并肩坐在一起,那背影看上去还真是和谐得要死。我要了一大杯加冰的可乐,一口气喝光,然后把里面的冰块都挖出来大力地嚼碎,这让我觉得腮帮子疼得要命,疼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这时候我看到坐在一旁的一个胖子一直在看着我,我就扭过头去非常不客气地瞪着他。
“唐豆,真的是你呀,后来我一直联系不上你了。”他忽然神情雀跃地走到我的面前,一对眉毛在脸上生动地跳跃着,看上去格外的好笑。
我这才想起来那是我见过的第一百三十七个网友,长着两撇八字胡的小胖子石昊。我现在眯着眼睛细细看了看,觉得这个人还真是很憨厚。
但是我扯着嘴巴笑了笑,“哈哈,你认错人了。我是潘妮儿啊。”
然后我就那么哈哈,哈哈地笑着走出了冷饮店。
出去之后我却呜呜,呜呜地哭了。我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到了解放路。
然后低着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抬起头就看到马小陆一本正经的脸。
我想起我站在这条路上嬉皮笑脸地问马小陆:“喂,超人,你是不是喜欢我了呀?”
他抿着嘴笑没有说话。我们肩并肩地走,我伸手拽住他的手,然后被他的大手反握住,很轻,很暖。
PS:亲爱的冬令营疯狂粉丝小胖胖石昊,虽然在这篇小文里你只出来跑了两回龙套,但我还是决定不要脸地把这篇文章送给你,还包括那些像你一样喜欢我的亲爱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