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果(5)
“你不喜欢吗?”他说。
“不是的。”我说,“这里不是你老家啊,我们家的规矩是,女孩子不可以随便接受男生的礼物。”
“你知道为啥一定要送七样吗?”横刀说。
我摇摇头。
“你看我送你的七样礼,是不是七个颜色?”
我回想,翻白眼的鱼挂坠是蓝色,围巾是桃红色,金嗓子喉宝是绿色的盒子,纸扇子是金色的,手电筒是橘红色,防狼喷雾的外壳是紫色,超市优惠券,则是罕见的雪青色。
果然是七个颜色。我点点头。
“在我们那儿,送这样的礼物给女娃,就是告诉她,她比七种颜色组成的彩虹还要美,还要珍贵,还要招人喜欢。”
招人喜欢?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我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但他却很坦然,“因为我觉得你是个招人喜欢的女娃娃。你别觉得‘女娃’很土,我倒是觉得,‘女娃’比女孩子、女生这些普通的称呼听上去要可爱,你说呢?”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好意思地微笑。
但不知道为何,我心里的郁闷扫去了大半。
那天他送我回家,我们说了很多的话,我知道了他爸爸是个船长,每年暑假,他都会到他爸爸的船上去度过一段时间。他喜欢大海,喜欢在网上编故事,没我想象中土的是,他喜欢吃的甜品是提拉米苏,跟我一样;还喜欢跟着寂寞的妈妈学织毛衣。还有,他说:我还喜欢……说到这里,他却戛然而止,过了半天才补充说:“喜欢这样跟你聊天。”
他说完这话脸就红了。我是透过明亮的路灯才发现这一点的。
像他脸皮这么薄的男生,我估计在天中要打着手电筒找才行了。
我在我家小区不远处跟他告别,他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掏出那个让我几近抓狂的塑料袋,对我说道:“真的当我是朋友,就选一样吧,不要让我失望。算是,圣诞礼物,好不好?”
我也不想扭捏下去,于是我闭上眼睛,伸手在袋子里随便抓了一样,当我拿起来的时候,发现是那支可笑的防狼喷雾。
“要是有人欺负你,就用这个对付他。”他说完,咧开嘴,笑得很开心。
我作势要去喷他。他很配合我,夸张地抱头逃窜。跑出老远,又回过身来给我挥手说:“米粒儿,再见!”
他又忘了我的规定,但我好像不那么讨厌他了。
不是,我觉得我已经不讨厌他了。
(7)
回到家里,才发现妈妈不在家。
我刚在沙发上坐下,家里的电话就响了,是妈妈,告诉我公司今晚聚餐,她推来推去都没能推掉,所以要吃过晚饭才能回来。
“推掉干啥,你好好Happy!”我对她说。她甚少在外面应酬,我真担心她有一天什么朋友都没有。
“可是你吃啥呢?”她又犯愁了,“冰箱里都是剩菜。”
“哎呀,我没事呀,随便吃啥都行。你就放心吧!”
挂了电话,我就躺在沙发上发呆。我依稀听到窗外有烟火燃放的声音,于是趴在窗户上向外看,果然看到了小簇的绿色烟火,在不远的天空升起,可是才跳出来几朵,就很小气地不再出现了。我灰心地拉上了窗帘,又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机,各种无聊的综艺节目正在努力大放异彩,别人都在狂欢,我却享受孤单。
我记得初二那年的圣诞节,正好也是周末。段柏文的爸爸娶他的后妈过门,他很不开心,不想回家,一个星期都赖在我家里。那一个星期,他放学就待在我家的书房里上网,打游戏,作业也全是抄我的。我妈却对他倍儿好,给他买新衣服新鞋新书包,还说是圣诞礼物,我却什么都没有。其实我也不是生他的气,我就是觉得我妈偏心他太过分了,所以那晚我为了一件小事跟我妈顶了嘴,且一直挂着一张臭脸。一个晚上他逗我我也不笑,和我说话我也爱理不理。直到他爸爸来接他回家,他敲开我的房门,丢给我一张MERRY CHRISTMAS的卡片,打开一看,里面用胶带粘着一支话梅棒棒糖。
我感动得要死不活,可他已经走了,说谢谢也来不及了。我舍不得吃那颗糖很久,却在其后的某一天被我不小心放在暖气片上,糖融化了大半,我心疼得要命。后来,我将那张纸条和那根棒棒糖的棒棒都保存了起来。
这么多年他随手送过我的礼物,其实都被我小心珍藏了起来。甚至包括有一次他临时有事,塞进我手里的一张看过的报纸。
可是他留住我送给他的什么呢?哦,我忽然意识到,我除了给他带早饭和其他各种零食,貌似真的从来没有送过他什么。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要送他点什么圣诞礼物呢?
平安夜再思考这个问题显然为时已晚。除了斯嘉丽给我的香水,我找不到一样合适的礼物。
什么时候我不要再比别人“慢半拍”,我的人生才会有精彩的可能。
我看看表,晚上七点。这样的夜晚,他在干吗呢?换成以前,我早就八百个电话追过去了,但现在,有种无形的距离将我们越拉越远,也让我越来越自卑。我在他的心目中,我比不上小耳朵老师我愿意,比不上韩卡卡我也可以勉强接受,但若比不过斯嘉丽,我觉得我就可以去死了。我躺在那里,给他发了一条很无聊的短信:“你介意女生帮你洗衣服吗?”
他过了半小时才回复我:“不介意。”
“什么样的女生都不介意?”我又追发一条。
“同学情谊,有啥介意。”
我很绝望,看来“洗衣服”事件并不是斯嘉丽凭空杜撰出来的,而且看他的样子,好像天经地义,一点都不觉得羞耻。
同学情谊,同学情谊,口口声声的“同学情谊”,是什么玩意呢?不过是赤裸裸的男女之情的推托之词!眼看事态正如我最不希望出现的真相一点点靠近,我怎么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这样想着,我果断地拨通了段柏文的电话。
很久很久的忙音之后,他接起来,很大声地说:“喂?”
他似乎在一个很嘈杂的地方,我也要很大声地说话,他才可以听得见。
“你吃饭了吗?”我问。
“你有事啊?”他仿佛没听见我的问题。
“没事就不可以打电话给你呀!”我调整了一下语调,温柔地补充,“我妈不在,我怕死了,你来我家陪陪我,好不?”
上天作证,这是我这辈子跟他撒的第一个娇,我立刻没出息地脸红了。
“哦,”他似乎没有听出我话里的似水柔情,急切地说,“我等下再打给你啊,我现在很忙。”
我刚刚想接着说话,电话里已经传来了忙音。
我把电话铃声调到最大,在我站起来喝了两杯水,上了一次厕所,洗了一次脸,梳了三次头之后,时间过去了十五分钟,我脸上的红晕仍然久久不肯散去。
段柏文依然没有再打来,我妈也没有回来的迹象。
看来这个平安夜,大家都很忙,除了失败的于池子。
我挣扎起来上网,看到斯嘉丽久不更新的私人博客昨晚居然有更新——
“圣诞的假面舞会
公主不穿水晶鞋
王子不哀伤
公主和王子的最后一曲华尔兹
跳给自己欣赏
请给出场费
否则滚出场
算了算了
我怎么可能和你算了?”
我脑子飞速旋转,圣诞假面舞会?谁和谁跳舞???难道他和她?
谁给出场费???难道是我!
我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于是我按捺不住地打了斯嘉丽的电话,我要知道今晚她在哪里,究竟在干什么,不然,我今晚都没法睡觉!
然而,她没有接。
斯嘉丽的电话我是知道,只要不在学校,她的电话铃声比马路上的车喇叭声音还要大,她不可能听不到我的电话,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不想接,或者,她忙得没空接!
我反复看她语无伦次的博客,忽然,有两个字让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算了,算了?我想起天中附近那个著名的酒吧,它的名字就叫做“算了”。那是一个无论谁提起来都津津乐道的地方,除了初中毕业那个晚上,在它的大门口从一个疯女人手里解救了喝高的段柏文之外,酒吧我从来没有进去过.但却听过许多有关它的剽悍传闻,其中属“醉酒”和“艳照”最有名,总之,说起“算了”就代表了刺激和新奇。天中甚至流传着一个说法——“没有进过‘算了’的90后,不是真的90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