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III

“这几天,丢丢的事真是麻烦你了。”她感激地对我说。

我的脸就要红了。其实说起来,我连方律师的助理都算不上,我只是一个小实习生,还在法学院念大三,因为师姐介绍,才可以得到这么一个实践的机会。我所能做的,真的太少太少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她看了那些东西怎么说,愿意配合吗?”

“为什么你不自己去问她?”我说,“她就在隔壁。”

“算了,还是别让她知道我在这里,她看到我,只会发脾气。”吴媚媚叹气。

老实说,我真没见过如此怕自己女儿的母亲。

我安慰她:“放心吧,她应该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她的表情看上去放松了一些些,但转瞬又很担心地说:“马小姐,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但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千万不要跟丢丢透露,那些资料是从哪里来的,好不好?”

“好。”我说。

看来美貌的确和智商成反比,反正如果我是洛丢丢,就是用脚指头想我也知道这事是她干的。这种刻意的隐瞒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养女儿像你这样多好。”她又叹息,“我没这个命。”

她哪里知道,我也没有洛丢丢的命,因为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就没有一个可以为我叹息的妈妈了。

她看着我幽幽地说:“不瞒你说马小姐,我真的是快要崩溃了。每天待在家里都担惊受怕,不知道她忽然间会闯什么祸出来。你说这一次居然跟毒品有关,不是要命吗!她要真有什么事,我也不想活了,我们母女俩不如一起绑了去见阎王,反倒落得个轻松快活!”她一面说一面用那双大眼睛盯着我,真是楚楚动人,我暗自无聊地想,不知道这世间有几个男人能抵抗得了这种眼神。

我笑:“哪有那么严重。不过吴女士,你有没有想过,要了解自己的女儿,不一定非要用私人侦探的。”

当着她的面叫她女士真需要勇气,她看上去确实,真的,太太年轻了。

“我实在没法子。”她苍白地辩解。

“你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吗?”我问她。

“红,黄?”她摇摇头说,“她就喜欢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我猜她喜欢宝蓝色。因为她身上最重要的东西都是宝蓝色的。”

“是吗?那我还真没发现。”吴媚媚说。

“那你知道她喜欢听谁唱歌吗?”我又问。

“周杰伦?”她说完又摇摇头说,“她哪有闲情雅致听什么歌,整天就是疯玩。”

“错了,她喜欢陈奕迅。”我说,“她跟自己最喜欢的男孩吵完架还能一个人去上海看陈奕迅的演唱会,可想而知她有多喜欢他。所以吴女士,恕我直言,你跟你女儿之间隔了个宇宙黑洞。或许,她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浅薄无知。”

“她不愿意跟我说话,要么不回家,回家就把自己关房间里,”吴媚媚说,“你叫我怎么去了解她?

“她不愿意跟你说话,最大的可能是,你讲的话她不愿意听。你试试,去相信她,鼓励她,多陪她,或许会有转机出现。”

吴媚媚看着我,好像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又好像很感兴趣。

“她自尊心很强,自信心又不够,所以喜欢做过激的事。她过早离开学校,跟你没有共同语言,所以觉得寂寞。她无所事事,才和那些你不喜欢的人混在一起。她只有15岁,却喜欢把自己伪装成大人,所以,她活得比谁都累。”

“是这样吗?”吴媚媚试探地说,“难道你不觉得她是无可救药了吗?”

“当然不。”我摇头。

“不怕你笑,有好几次她闹得出格了,我恨不得亲手杀掉她。还有朋友甚至建议我送她去监狱关上两年。”

“对不起,也许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真的觉得你不要太担心,问题少女,我也接触过一些些,我的经验是,当她们长大后,大都会不治而愈。”

“长多大?”她问。

“二十吧。”我说。

她笑,绝望地说:“我真怕丢丢活不到那个年纪。”

“怎么可能?”我说,“有你这么疼她的妈妈,她应该更好运一些。”

“丢丢也这么想就好了。”她叹息。

“其实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不然为何会表现得那么任性?”

她听我这么说心里很高兴,表扬我道:“方律师夸你聪明能干,果然不假。”

这回我的脸是真的红了,避开她的眼光对她说道:“您坐坐,我去趟麦当劳就回。丢丢说她饿了。”

我刚走到门边,她喊着我名字追上来,硬要递上五百块钱给我。我想了想,抽出其中的一百块,对她说:“足够了。”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她孩子一样地说,“马卓,我想我们还应该好好聊一聊。”

我关上门才想起,她笑起来,很像一个人——天中曾经的校花于安朵。自从她转学到南京以后,我就很少再有她的消息。听说她后来考上了电影学院,但没等毕业就去了美国。我们曾经加过QQ,但她的头像一直都是灰的。她刻意地疏远过去,肯定是想决绝地远离。只是不知道时隔多日,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还在慢慢地学习忘记呢?

(3)

我刚下楼,就看到肖哲埋头冲过来。

他穿了一件灰色的羽绒服,冻得两颊发紫。撞上我,咧嘴一笑:“这么巧?”

“你怎么来了?”我问他。

“顺路啊。”他又来了,撒明明白白的谎。

我带他到不远的麦当劳,买了两杯热奶昔和他面对面地喝。也不知道他在学校到底吃不吃饭,看上去越发瘦了,像根麻杆。

我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那杯奶昔,对他说:“我得回去了,事务所有事,今晚肯定要加班。”

“我可以等你。”他说,“离这里不远有家书店。”

“没有书店开到半夜的,”我说,“你要无聊,就去替颜舒舒发货好了。”

“我才不干。”他说,“上次替她填快递单,从晚上填到早上,手都填麻了,她连水都没请我喝一口,真是小气。再说我今天来,是请你吃饭的。”

“为啥要请我吃饭?”我吃惊。

“我生日啊。”他生气地说,“我发现从你第一年忘掉我的生日后,就一次都没有记起过,是不是很过分啊。”

还真是的。

我只好说:“你不也扔了我的生日礼物吗?到底谁过分啊。”

他嘿嘿地笑,笑完后冒出一句沧桑的屁话:“我们都老了。”

“是你老哈,别扯上我。”

“当然当然。”他说,“你天山童姥。”

“这样吧,你还是去颜舒舒那里等我。”我说,“我下班后去找你们,然后我们去Happy,好不好?”

“好的。”他很开心地说,“再晚我们都等你!”

“祝你生日快乐!”我用空空的奶昔杯和他的杯子相碰,他看着我,表情严肃地卖关子:“一定要来,有惊喜噢。”

我抱歉地说:“你就别惊喜了,我还没生日礼物给你呢,你看我连上街的时间都没有。”

“不用啊。”他说,“你的惊喜就是我的惊喜!”

我正在琢磨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他又说道:“你干吗老要加班啊,你跟的那个律师到底怎么样,是不是正人君子啊?”

真不知道他整天担的都是哪门子心。

“多穿点。”我提醒他,“天很冷的。”

他嘿嘿地笑:“没事啊,我见你就热血沸腾。”

他一开自以为幽默的玩笑,气氛就不算融洽,我就只能闭嘴。

告别肖哲后,我拎着一袋热乎乎的麦当劳回到方律师位于12楼的办公室,眼前的情景却是我完全没想到的。

只见洛丢丢骑在窗户上,俯下身子两只手紧紧地抓住窗框。牙关紧咬,面色狰狞。一场“跳楼自杀”的好戏码看来正在上演。

吴媚媚和方律师均站在离她约三米远的地方,吴媚媚正在低三下四地求她:“丢丢,你先下来,你下来妈妈什么都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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