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III

(5)

颜舒舒的家,在十二楼。

每次去她家,她都会放那首莫文蔚的《十二楼》应景:“工作了一整天只喝了一碗热汤。呜,只有爱让人心情舒畅。呜,爱让人兴致高昂……”

她跟着唱,学得惟妙惟肖,唱完一把抱住我呼天抢地:“马卓,我再不恋爱就要死了!”

记忆里,除了和肖哲之间的暧昧,她真是一直没有恋爱过。她高考考得不好,去天津的一所民办大学读人力资源。那不是她喜欢的东西,在学校做生意又被同学排挤被校方警告,所以读到大二她就退学了。一向很有商业头脑的她来到北京,带着几个小妹妹,租了一个七十多平方米的小房子,在网上开了个服装店,干得风生水起。

网店的事很琐碎,好在她喜欢,所以从未听她抱怨。天道酬勤,她的店越做越有名气,据说生意最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有十几万的进账。她买了一辆红色的小车,天天开着它去进货,还动不动就去韩国日本跑一趟,带回一大堆令妹妹们尖叫的好东西。

她天生该干这一行,想不发财都难。

比起她和肖哲来,我真是羞愧,大学这几年,除了做家教挣过一些小钱,生活费还大都是阿南供给。暑期我回家,想到他超市里帮帮忙,他都不肯。他总是不喜欢我在外面打工,总是说女孩子没毕业前只要读好书,毕业后只要好好工作就可以,不要整天想着赚钱的事情,不好。

我明白他说的所谓的“不好”指的是林果果。他一定不希望我重复妈妈的命运,所以才对我严加管教,而我只是不想他不开心,所以愿意依着他。

但我心里自有我的底线——我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从初一开始,我就肯定了这一点。我一定要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不只是为我,更多的是为他。我希望他为我而骄傲,我希望当他年老的时候,我有足够的能力让他过得衣食无忧。

如果我连这点都做不到,我有什么脸面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方律师是业界响当当的人物,所以,当学姐问我如果没有报酬愿不愿意跟着他实习的时候,我想都不想就同意了。“机遇”这个词和“错过”这个词是万万不能有交集的,这一点,我比谁都深谙于心。

颜舒舒租的房子,是一幢很旧的电梯公寓,过了十二点,电梯就会停。楼道里一片漆黑,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爬到她家门口,按了半天门铃却没人来开。以为她不在家,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却忽然打开了。颜舒舒站在门口,穿了一条花得不可理喻的睡裙,眨着眼睛问我:“马卓,怎么会是你?”

我问她:“那你希望是谁?”

“Sam Worthington。”她迎我进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没听说过。”

“马卓你是不是还生活在八十年代?”她拍我一下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阿凡达,我都快因为去不成潘多拉而得抑郁症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哭过?”

依我对她的了解,我敢肯定她哭过,因为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说那些不着调的话无非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哪有,没睡好而已。”她避开我的眼光,指着客厅里堆成小山的衣物对我说,“我本来三个客服,一个爷爷死了,请假回老家了。一个走路走得好好的摔了一跤,骨折了住院了。还有一个今天大姨妈来了,肚子疼得下不了床。这两天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自己忙,累得我想把自己拆散了重组一次。”

“那就少赚点呗。”我说,“钱是挣不完的。”

“你说得轻巧。”颜舒舒说,“现在网店的竞争,可谓是真正的秒杀。你稍不注意,就有人把你杀个片甲不留吃个骨头渣子都不剩。不瞒你说,前天在工厂为了抢一批货,我差点儿跟人打起来!”

我说:“好吧好吧,我的颜老板大人,算我不懂瞎说。麻烦你赶紧替我在网上定张机票,我明天想回趟老家。这么晚,学校上不去网了。”

“怎么了?”她很紧张地说,“你家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啊。”我说,“我,只是想,回去看看我爸。”

“哦,”她指着桌上的电脑说,“自己定吧,我要睡觉去了。”说完,她不再理我,转身进了卧室,门重重地关上了。我走到她的电脑旁,发现屏保竟是一个血红的大字:滚!看来果真是心情坏到最低谷。我走到她卧室门口,把门推开,看见她埋着头抱着双腿坐在那张超大的床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吗?”我靠在门边问她。

“没什么。”她说。

“难道真抑郁了?”

“好啦,马卓。”她很不耐烦地说,“你们什么时候真正把我当成朋友过呢,你们都有那么多的秘密,也允许我有一点儿自己的秘密行不行?”

“肖哲得罪你了?”我说,“今天他生日呢。”

“不要跟我提这个人!”颜舒舒说,“我现在真的真的非常非常讨厌这个人。”

“我也是。”我说。

“算了吧,”她不相信地说,“他才不会惹你生气,时时刻刻哄你开心是他这辈子最伟大的事业。”

“我爸在北京买了房子。”我说,“我要赶回家劝他把房子退掉。我不想他为我承受太多的压力,这样我们都太累了。”

“马卓你总是这么要强。”颜舒舒伸手唤我,“过来坐。”

我走到她床边坐下,她忽然握住我的手说:“你要是愿意,搬来跟我住吧,要是你怕吵,我可以住客厅里,反正每晚都要工作到半夜。”

“干吗对我这么好?”我说。

“我忽然很怕寂寞。”她说,“这两天客服不在,整天都是我一个人,对着一大堆毫无生气的衣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就在想我这一辈子,是不是就要这样过了,很没有着落的感觉。”

“就为这个哭?”我说,“赶紧找个男朋友啊,像你这样的条件,还不是随便挑。”

“你怎么不恋爱?”她问我,“是不是还想着那个人?”

“你呢?”我以牙还牙,“你是不是也还想着那个人?”

“我哪有什么人呀!”她鼓着腮帮子说,“下午还跟肖哲吵了一架。这下唯一的绯闻男友都没有了。”

果然。

“为啥?”我还真是好奇。

“晚上在这里吃个外卖,他非要跟我AA制。”颜舒舒说,“我就把他臭骂了一顿。加起来才二十八块钱,你说这么多年朋友了,他为什么总这样腻腻歪歪的呢?难道我们之间的情谊,连二十八块钱都不值吗!”

“可能是想你请他吃大餐吧。”我安慰她。

“我们吵得很凶。”颜舒舒把头放到我肩上说,“什么难听的话都讲了。我想从今天起,我跟他再也不是朋友了,也好,轻松了。”

“每次吵完都这么说,真不明白你们怎么有那么多好吵的。”房间里暖气很足,我起身来脱掉我的厚毛衣,衣服脱到一半的时候,我开始感觉到不对劲。我发现脖子里少了一样东西,是的,他的护身符,不在了。

我在颜舒舒奇怪的眼神里把自己浑身上下捏了个遍,确认了这个事实。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她干的——无良少女洛丢丢。在方律师的办公室,她气呼呼地冲过来和我拼命的时候,顺势偷走了它。

“怎么了?”颜舒舒说,“你像丢了魂。”

我跑到客厅,在我的包里翻出洛丢丢留给我的那张纸条打她的电话。一直打到第五次,电话都没人接。那个占有欲超强的女生,估计对自己喜欢的东西都要不择手段弄到手才甘心的吧。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这么做只想让我难过。如果我当时对护身符不要表现得那么在乎,给她看上个两眼,或许她就不会这么干了。这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千金小姐,哪有对什么东西真正珍惜呢,我真怕她玩够了,把它随手送人或者是干脆扔到大马路上,我想再把它找回来怕就是天方夜谭了。

“你没事吧,马卓。”颜舒舒光着脚从里屋追出来,“你的脸色真是坏极了。”

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正准备打吴媚媚的电话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洛丢丢在电话那头得意洋洋地大喊大叫:“姐姐,你找我啊,有何贵干呀?”

“你在哪里?”我问她。

她报了个地名,但她那头吵得要死,我听也听不清。

“才分开多久啊,就想我了,姐姐你真够意思。”我感觉她喝了些酒,因为听她说话口齿不清。不过幸运的是她好像从那个乱哄哄的地方走了出来,至少我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了。

“你听好,”我对她说,“你如果弄丢我的东西,我要你的命。”

“我正不想活呀,”她说,“谢谢你帮我。”

“你在哪里?!”我冲她吼。

“工体糖果。”她说,“半小时后不一定。”

我挂了电话问颜舒舒:“我们半小时内能不能赶到工体糖果?”

颜舒舒抬眼看了看漆黑的正在飘雪的窗外,慢悠悠地答我说:“不要命的话,可以。”

下期预告:不要命一样赶到工体糖果的马卓和颜舒舒真的能取回自己的护身符吗?洛丢丢又会生出怎样的事端呢?敬请关注下期《离歌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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