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歌而已
文/绵 绵
> 如果不是艾珂再次打来电话,我绝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十分钟内吞下整整一盒巧克力蛋这个事实。
一堆蓬蓬的锡纸还在我眼前闪着金的银的光,艾珂有些狂躁的声音就在耳旁响起:“朱诺,你到底出不出来?”
“不。”
“那我一直在楼下等你。”
“你理智一点儿,现在雷雨交加,况且你还有歌要唱。”
当我发现自己把“还有歌要唱”说得像“还有饭要吃”那么普通的时候,艾珂在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
放下电话走到窗边。透过沾满雨点的玻璃,我看见艾珂穿着一件柠檬色的T恤站在雨里。阴天的街道就像褪了色的黑白相片,把他衬得明亮而孤独。
艾珂固执得如同一条浑身湿透的小狗,我只好下楼。
“艾珂。下午我不该说那些话。”
“我也收回我说过的话。”
艾珂说完,拉起我的手,他的嘴角弧度飞扬,被雨水沾湿的碎发贴在白皙的额角。
我们冒雨前行,到达“Sapphire Club”的时候,演唱会刚刚开始,而台下一两百号人蠢蠢欲动的热情已经快要满溢。艾珂来不及抖掉身上的水珠,一跃上台,接过夏格非手里的吉他:“Unicorn”,乐队今晚的第一支歌是Radiohead的“Creep”。
艾珂曾经说过,只有在这间名叫“蓝宝石”的酒吧里,他身体里的全部热情才能感受到一种永不暗淡的能量,他把它叫做梦想。
我将自己闲置在窗边,偶尔被角落里的一只仙人掌刺到后背,粗糙的原木窗栏把孔雀蓝的夜空裁剪成一个不规则的几何图案。窗外骤雨已停,华灯初上的城市在街面投下了琉璃般的色彩。
就在艾珂全情投入这首歌的三分钟时间里,我又把我十五岁那年的夏天回忆了一遍。
1
八月橙色的太阳底下,我穿着一条颜色斑斓的连衣裙,一只手捧着CD,另一只手握着加满冰块的可乐,独自在城市一条偏僻的街道中游荡。
初次来到这个城市,这里的一切,陌生的方言、热辣的小吃、蜘蛛网一般的街道,都对我有着神秘的吸引力。那是一个彩色玻璃纸一般透明的下午,就在我低头观察小巷斑驳路面的时候,我遇到了同样是十五岁的艾珂。
看到艾珂的第一眼,我误以为他是一个流浪儿;第二眼,一个落魄诗人;第三眼,他抬起头来,五官整齐,眸子清澈,我才恍然大悟,他是一个和我同龄的少年。
鉴于他一直蹲在墙角,在他抬头之前我不自主地从兜里取出一枚硬币,“当”的一声,银币不怀好意地落在他跟前。
“你穿得就像一只热带毒蘑菇。”这是十五岁的艾珂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过分花哨的裙子,瞬间明白了“一针见血”四字的含义。
艾珂简直是个天才。
“把我的硬币还给我。”即使对他有好感,我还是板起脸孔。
艾珂乖乖拾起硬币,却把它放到裤兜里,然后他站起来说:“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我点点头:“初来乍到,多多关照。”
“哈哈,要不我带你四处逛逛,毒蘑菇小姐?”
就这样,在夏日午后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艾珂和我就像两个初生的好奇宝宝,对这个城市展开了一次初出茅庐的探险。那时的城市十分安静,因为所有的蝉都已经被太阳烤晕。我们低头吞食云朵一般的棉花糖,抬头仰望棉花糖一般的云朵,艾珂很喜欢水果店彩色顶棚上那只黑色的猫,他说那让他嗅到宫崎骏电影一般的味道。
和艾珂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变得明亮而简单,宛如一支轻盈的情歌。
“This sonq is iust for Juno。”当十九岁的艾珂用他日渐低沉的嗓音说出这句话,我的回忆中断。
情歌一完,众人沸腾的欢呼声恰到好处地将他的甜言蜜语掩盖,而站在艾珂身旁的夏格非显然听清了这句话,向角落里的我投来苍莽一瞥。
在这里需要解释的是,十五岁那年夏天,在我偶遇了艾珂之后的五个小时后,我和艾珂又一同偶遇了夏格非。
“他拥有一种只有长期生活在草原上的人才有的苍茫眼神。”这是艾珂对夏格非气质的经典概括,就像他说我的裙子像毒蘑菇那样。
那天傍晚,艾珂用他裤兜里仅有的十块钱请我吃了一顿简便的晚餐,随后我们辗转到夜晚的城市最富活力的一条长街。那里排列着鳞次栉比的小酒馆,那里的人们喜欢通宵达旦。夜晚的酒馆是我从来不曾涉足的禁区,却又总是带着某种流光溢彩的魅力。
就在我和艾珂小心翼翼流连光景的时候,背着吉他、穿着紫色衬衫的夏格非正从我们身边走过。气质缥缈得就像一朵密度过小的云。他单薄,高挑,长着一双黑色的眸子,顶着一头亚麻色的卷发,就在我和艾珂偏过脑袋瞻望他的那一秒钟。他正在表情淡漠地抽着烟,总是投向远处的目光早已把过往的路人自动屏蔽。
“那男生真酷。”艾珂发出赞叹,我则狠狠点头。艾珂和我的审美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达到统一,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那一年,夏格非十八岁,成年人。吉他、香烟、瘦削的腮帮上隐隐可见的青色胡楂儿,很难不让未成年的我和艾珂为他着迷。
那时的夏格非已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歌手,而他迫切想要找到别的摇滚爱好者组成一个乐队。那时的艾珂已经发觉了自己对摇滚乐的热情与天赋,但他还没有得到万众瞩目的机会。
两个少年并没有发现对方身上与自己相辅相成的元素,直到我和艾珂趴在“蓝宝石”的窗台上听完夏格非版的“Yesterday”,艾珂才认真地对我说,他想成为他的朋友。
酒吧浅橘色的灯光下,艾珂漆黑的眸子里流动着金属般的光泽,那是十五岁少年特有的坚毅。
可是迷恋夏格非的远远不止我们两个人,所以想要结识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艾珂却办到了。我说过,艾珂是一个天才。
也正是因为如此,今天的他们才能够共同站在这个舞台上。
思绪滑落到这里,台上的“Uni—com”乐队叮叮咚咚,又开始演绎别的歌曲。
2
在我十五岁那年,我最喜欢的人不是我爸妈,而是艾珂。
十五岁的艾珂最喜欢的人也是我,因为他说他压根就没有爸妈。
“什么叫没有爸妈?艾珂,孙悟空的时代早过去了。”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艾珂一字一句地将这几个字吐出,看上去有些吃力。
就在我准备继续调侃他的时候,这家伙忽然撤下往日轻快的表情,皱起眉头,并将桌上已完成三分之二的“加勒比海盗”拼图弄得一团糟。
“你想好怎么去接近夏格非了吗?”我承认自己转移话题的水准很拙劣,不过艾珂因此再度明亮。
“我已经打听过了,他是我们学校高中部的学长。”
“真的?”世界真是小。
“我准备了ABC三个计划,不愁不能结识他。”艾珂自信满满,阳光落在他的长睫毛上,又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两抹细密的阴影。根据我十五年来总结的常识,凡是长着长睫毛的男生,一定相当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