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隐乔的目光
什么，小猴子今天说话格外的尖酸刻薄，我脾气本来就不算好，被她这么连堵了几下，也有些动气，不假思索便道：“该多少，我付给你!”
小猴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许久，才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陆肆，你知道吗?我真讨厌你这副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暴发户嘴脸!”
暴发户?要在以前，有人敢拿这词扣在我的脑袋上，我早就炸了。但当小猴子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我却下意识地开始自我反省。难道我真的看起来很暴发户?
我没再拦着小猴子，而是跟在她的身后回了料理店。
我很大爷地坐在榻榻米上，冷眼看着小猴子带着职业而亲切的微笑站在我们面前，问我要点什么。
好，很好!敢在少爷面前装不认识我!我冷笑一声，说：“先来两串新疆羊肉串!”
和我同桌的哥们儿听我出此豪言，扑哧一声全笑趴下了。小猴子保持微笑不变。镇定地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是日式料理店，不卖羊肉串。”
“那就来两份披萨，最好是麦当劳的。”
“对不起，我们这里是日式料理店，不卖披萨。”
她难道是复读机吗?用词语气都不知道变通一下。
“那就给我来两个窝窝头。”
“对不起……”
我懒得听她复述废话，拍着桌子站起来：“靠，什么都没有也敢来开店?”
显然我蜡笔小新的行为彻底地激怒了小猴子。我正兴奋地等待着她的反击。就见她后退一步。扬声喊了声小强。立马就有一个相扑运动员形状的男人沉默地向我们走来。我看了看他的块头，再比较了下我的细胳膊细腿，干脆利落地坐下，“那就来两份寿司和生鱼片吧。”
6
我那天吃完饭就一直站在店外面等她，从八点一直等到十一点。
小猴子下班从店里出来看见我，什么话也没有说。自顾自地向前走。
我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朦胧而清冷的夜色里，她的背影瘦弱得让人心疼。
我明明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对她说，例如对不起，例如还好吗……但真的站在她的面前的时候。我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用些别扭的手段来引起她的注意。
我跟着她一路从市中心走到城东。然后折进了一条巷子。那条巷子难得地保存着明清时期的格调。小猴子的家便在巷子尽头的一座院子里。夜色里隐约能窥见房子的大致造型。是座瓦房，院子里还有一株高大的树木，夜色里看不清是什么树。
小猴子掏出钥匙打开红漆木门。走进去，反手就要关上门。
我眼疾手快地伸手卡住门缝，问她：“你干吗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
夜色里她的表情我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她的眼睛，明亮而无谓，她笑了笑：“我以为少爷你其实并不愿让别人知道你认识我呢。”
我呼吸一滞。又想起了那个午后。她平静地看着我的眼神。过了许久，我终于缓慢而清晰地说出一句：“对不起。”
“我接受!”她没有一丝犹豫，大声地回应我的道歉，然后冲着我笑。
她可真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啊，她一直都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我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不把我们供出来呢?打架的事。”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轻轻地说：“你曾经说过你想和我做朋友，我或许不信，但一直记得。”说着，她对我摆了摆手，轻轻阖上了门。
我隔着门，大声地告诉她：“其实那天我回去找你了!”
我感觉我的眼眶发热，我多想时光回到那个午后，我会搂着小猴子的肩膀。骄傲而大声地向我的哥们儿宣布：“这是我的好朋友苏隐乔!”
或者回到那个傍晚，我会冲到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一起奔跑。
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我曾经并没有这么做。
7
我后来经常到她家去堵她，慢慢地从她邻居的口中得知她的一些情况。包括她为什么不去学校上课了——她的姥姥病重了。
姥姥并不是她的亲姥姥，而是一个日本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因为向往中国文化。远渡重洋而来，因为一本辞海而邂逅了一名中国男子。只是因为正值革命战争敏感时期，两个人最后并没有在一起。但即使这样，她也再没有离开中国，后来还收养了苏隐乔……
难怪她能在日本料理店打工，并且会说流利的日语。
我后来问小猴子，为什么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想到我。
小猴子的回答，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说：“因为我知道。其实你和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一样，认为人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在你心里，肯定觉得我是比你低一级的弱者吧!因为我没有你有钱。没有你有地位。如果我来寻求你的帮助的话，我怕你会在心里得意而嘲弄地笑——看吧，弱者果然是需要强者来拯救的。我凭什么要用我自己来成全你的这种变态的想法?我要活得比你骄傲!”
我想起那一次我请她喝水，她选了一瓶矿泉水，然后自己掏出了一个钢口儿。
原来那么那么久以前，她都已经清楚了我恶劣的本质，但是她依然选择了维护我。
或许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但在那一刻，我决定，我要在小猴子面前做一个好人，做她一个人的好人。
我每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小猴子的家，给行动不便的老太太捶肩揉腿，舒筋活血，然后投身于伟大的厨郎队伍中去。伺候完老太太吃饭吃药后，又赶紧去接小猴子下班。
我想用小猴子能够理解的方式告诉她，我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坏，她可以试着接受我。
小猴子第一次看见我做的饭的时候，神情古怪。她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下120，然后又夺过我的手机，按下110，并命令我两手分别按住拨号键。我正奇怪她在搞什么名堂，她大小姐就发话了：“基于我对你做的食物的不信任，如果我待会儿在吃饭的过程中出现上吐下泻全身抽搐的情况的话，请你基于人道主义精神按下120。如果我待会儿在吃饭的过程中突然七窍流血一命呜呼的话，就给你个自首的机会，按下110吧!”
有这么挤对人的吗?爱吃不吃，不吃拉倒!我砰的一声将手机扣在桌子上，作势要将桌子的饭菜全拿去喂狗。
小猴子瞥我一眼，然后移开视线看电视去了，仿佛在无声地宣战：你去啊。
她以为我不敢?我愤愤然地抱着饭菜到了院子里，看了眼殷切地望着我的小花，忍了又忍，终还是没舍得把饭菜倒给它。
大概过了五分钟，小猴子慢悠悠地晃出来，笑盈盈地对我说：“我饿了!”
饿死你活该!我没好气地又抱着饭菜回了屋。真TMD没男子汉气概!
那天，小猴子使唤我洗完碗后，将那本辞海郑重地放在我的手里。她说她姥姥执著的并不是一本辞海，所以叫她把这本辞海还回来。
我们两个坐在院子里的树下，坐了很久，一直没有说话，只听见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8
我在小猴子家为奴为仆了两个月，直到黑色的高考结束。上了战场的哥们儿为了庆祝自己还活着，非要拉着我去喝酒。我推辞不过。一群人便去了以前常去的酒吧，又是唱又是跳又是灌酒，一伙人简直玩疯了。
凌晨的时候，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