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北方,天微凉
说。
他的成绩勉强上了我们这里最差的十六中,那时候只要交一万块的择校费就能去七中,但是他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钱。而我去了七中,在临近开学的那段时间,姑姑每天晚上都会冷着脸提醒我,因为我差了录取线十二分,她给我交了八千块钱。但是她没跟我说什么好好学习之类的鬼话,她说之所以交钱让我去好的高中。只是不想看我在烂高中里交一堆乱七八糟的朋友。毕竟,她将来可能需要我养老送终的,她不希望那时候我却是待在监狱里。
据说十六中每年打架斗殴都会送一个孩子去西天,然后送另外一个孩子去监狱。其实我觉得,这情况离我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呢!但我没辩驳,只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膀。然后从桌子上拿起茶杯走回自己的房间。
平心而论,我姑姑还是个不错的人,至少,她真的从来没虐待过我。还有她做的糖醋排骨味道不错。
三道口的臭豆腐是我和邹行书的最爱。我会放很多的辣椒和很多的醋在那汤汁里。
那里的街道上总是飞扬着灰蒙蒙的土气。周围有小贩扯着嗓子的叫嚣声音。那里各样的小吃绵延成一条弯弯的街道。中学的夏天,我和邹行书常常会从头吃到尾,然后腆着肚子回家说自己实在没什么胃口。
“给你辣椒。”邹行书隔着一个人递给我小摊上的铁皮罐子。我往小碗里倒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把我从人群中拽出来,动作之迅速害我连手里的辣椒罐子都甩脱了,“快走。”他在我耳边低声说道。说话间我们两个已经跨上了各自的自行车。
邹行书在十六中待了一年之后,整个人变得异常敏捷,他总能第一时间觉察出周围环境的变化,然后迅速做出反应,当然,只有一个宇,跑。
于是我们在避过人群把车骑得风生水起之时,身后就不时会传来两嗓子,“站住!停下!”声音之悠扬,大概会在邹行书的耳旁环绕三日不绝了。
当然你不要误会,像邹行书这样老实巴交的人,是绝对不会结下什么仇家的。他只是在某个同学受伤的时候,非常好心地垫付了医药费,还背着他跑了好长一段路,虽然该同学坚称自己不需要人背,但邹行书仍然决定将雷锋精神发扬到底。那时候开学还没一个礼拜。同学之间名字都没记全。邹行书大概只知道自己背上的这个同班同学和我一样姓杨。
如果你知道这位杨同学的爸爸是何许人也,对他的性格也会有几分认识。他爸爸就是当年震惊全省的杨慎先生。这老先生在他四十二岁那年,因为黑心的厂长贪污工厂倒闭,失了工作还拿不回一毛钱工资,率领化肥厂的人搞了几次游行,效果都甚微。于是杨老先生怒了,挥着大刀就去除恶扬善,他一共砍死了七个人,包括厂长主任还有狼狈为奸的会计。
自然,这位叫杨兽的同学在高一的时候就奠定了自己十六中老大的地位,打起架来不是一般的拼命,连高三的老混混看到他都得搁脸上挂起三分敬畏。
这杨兽是个仁心侠义的人,他绝不会忘记一开始就傻乎乎地对他表现友好的邹行书,在他混得如鱼得水的时候,他打算召邹行书过去做他的二老大。
邹行书胆子小,一听就吓坏了,他进十六中之前就听闻这学校怎么混怎么乱,于是一心向学,心无旁骛,你能想象小学时期总是考倒数第一名的邹行书一心向学起来是多么的痛苦吗?
“这几何代数都什么跟什么啊?”这是他时常和我抱怨的一句话。
但他没想到,这么低调的自己不过做了件好事,一不小心却溜进了“黑社会”。
身后的动静似乎没有了,邹行书将车子停在路边,一只脚撑在地上,呼地吐出一口气来。
“不然就去做二老大,有什么可怕的?”我笑嘻嘻地瞅着他。
“说得简单,看到别人打架我就腿软。”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朝我翻了翻眼睛。
周拓枝打算融入大众生活之中,所以他想要和我一起去人民广场后面的小影院看通宵的电影。
“但那并不是大众生活的一部分。”我转转眼珠。考虑着带他去三道口的小吃街,那里的民众气息对他这种公子来说似乎太强烈了一些。
“你是大众吗?”他用那诡谲的黑色瞳仁盯着我看。
“自然。”
“那你会去那里看通宵电影吗?”
“当然,那是我的习惯。”我点头之后发现自己陷入了他莫名其妙的逻辑之中。
“所以咯。”他神情看起来有点儿洋洋得意的开心,“带我去。”
看着他缓缓铺开的笑意,我微怔一下。然后扯开嘴角,“好吧。”
他很少露出那种开心的表情,事实上,他是一个大部分时候都不开心的人。他唯一和我相同的一点就是。他擅长伪装自己的情绪,在学校里的时候,他通常像是挂着一张面具,看不出悲喜。
每周六的下午两点是我们在人民广场的战士雕像前碰头的时间。接下来我们会沿着大理石铺成的小道一直走到一旁的公园深处,然后爬到假山亭子上。那里很少有人,因为大家会懒得向上爬。他第一次出现在那里的时候,穿着一件高领衬衫,戴着一副非常夸张的黑色墨镜,头顶的帽子压得很低。“大明星。”我走过去拍一下他的肩膀,大概只有大明星才会穿这样神经兮兮的装束避人耳目,但其实这样才更加惹人注意。
“你只要不穿你那正式的小礼服,顺便摆出点儿自然的表情就好。”我这样对他说。
后来他听取了我的意见,当然这意见很可靠,至今没人知道我竟然是那个和周拓枝约会的幸福到毙的女生。这形容词是坐在我身后的胖姑娘说的,她还说她对周拓枝的倾慕之情犹如滔滔之江水绵延不绝。她甚至每天早晨会第一个到学校,就为了埋伏在学校外面的梧桐树后面。近距离地看一眼周拓枝。
听完这些之后,我一口水差点儿没喷到桌子上。
然后我想喜欢一个人还真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上次那个180号的衣服呢?”邹行书费劲地往身上套那件170的短袖时,嘟哝着说。
“那个人今天打篮球穿走了,所以我没拿到。”我靠在一旁的树上,抱着双臂说道。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竟然胖了些。不过小了两码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滑稽。
然后他甩了甩头发,让自己看上去神色如常一些,就这样我们顺利地经过学校大门,然后来到了科技楼下面。自从上个月学校发生一起外来人员盗窃事件后,学校的防卫忽然变得严格起来。甚至规定了我们每天必须穿校服,尤其是出人大门的时候。那成了身份的证明。
科技楼一层的入口有一间小屋。总有个看上去很学究的老头坐在里面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进来的人,除此之外,他还负责那些实验器皿的发放和清洗。
“嗨。”我和邹行书经过那个回廊的时候,他便透过窗户伸手招呼我们。
“嗨。”邹行书有些尴尬地回应了他一下,他显然已经认为邹行书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像你这样喜欢学习的孩子真不多见。”他笑眯眯地说道。
我在一旁憋着笑,邹行书急忙挥手和他说再见,然后快步走向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