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北方,天微凉

来的时候,他的手还保持着向上托举的姿势。

于是十六中沸腾了,他们多少年也没出过这样一英雄人物啊。关于杨兽的照片,被贴在了学校各个显眼的位置,那早早谢顶的校长甚至在采访的时候抹着眼泪说杨兽曾经是个多么出色的学生。那眼泪就尴尬地停在他的眼角,看上去有几分虚伪的味道。

我看到邹行书的时候,他正站在我姑姑楼下的台阶上,来来回回地蹋着自己脚下的石子。

“也许我该答应他做那个二老大。”他神情沮丧地看着我说。

我走过去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他只是需要一点儿安慰。

我想起夏天的某一天,我和邹行书在外面遇见了杨兽,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T,短发有些微微竖起,他个子不高,看上去却十分协调。他有双干净清澈的眼睛。那样子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个只会打架斗狠的人。

他就走过来问我们要不要吃冰激凌,邹行书慌忙摆手说不用。但他还是买了两大盒什锦的,塞给我们。在学校里,他也很照顾邹行书的,他会记得别人对他的一点点好,然后倾尽全力地去回报。

但是他死了。

那天的后来,邹行书坐在台阶上哭了。

我不用再偷拿别人的短袖校服,因为我在教室后面的扫除工具箱里捡了一个,领口破了一个洞,我去裁缝店花了两块钱补好了,然后洗干净,给了邹行书。

我们又一起去了科技楼的实验室,这次桌子上的实验物品似乎多了许多,貌似一个做实验的班级刚刚离开,而那些药品还未来得及收拾完全。

我照例坐在窗台上看借来的书,邹行书则专心致志地站在操作台前,那时候,我们并未意识到,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五分钟之后,随着一声爆破的声响,实验台前迅速蹿起了小火苗。火势蔓延得很快,然后便听见噼噼啪啪的声音。“邹行书。”我顾不得拽过窗台上的书包,就跳下来拽着邹行书的手向外跑。

虽然火势最终得到了控制,但科技楼四层以上的三分之二已经报废。

那天我们进入科技楼的时候,那个一直待在一层的小老头并不在,所以他没有看到我们。但学校还是找到了我。因为那个我没来得及拿的书包,在大火中它仅仅被烧了边缘。里面的书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杨竹本。

“我去承认是我干的。”在确认我要为这次错误付出代价之后,邹行书决定挺身而出。

但我并不看好他这样做,“会赔偿一大笔钱的,如果这样你爸妈肯定负担不起的。不要争强。我爸爸的遗产应该还勉强应付的来。”

在那一刻,我无比强烈地感觉到,邹行书是我的朋友。而我,必须庇佑他。

学校找来了我姑姑,希望私下处理这件事情,关于赔偿的数额,也在商讨之中。他们委婉地表达了也许会开除我的决定。姑姑被气得在夜里哭了几次,我半夜睡不着觉,便听到那奇怪的动静。那一刻,我的心忽然有种酥麻般的感觉。我想,她是爱我的。即便她对我很严厉。即便她会在生气的时候对我说滚出去。但在她的心里。一定是担心着我的。

“杨竹本。”周拓枝忽然出现在教室外面这样大庭广众朗声叫着我的名字让我感觉非常的意外。

我于是走出去站在他的面前,端正地看着他。

“你做实验那天是我们两个一起去的。”他忽然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嗯?”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忘记了吗?哎呀,你的记性还真是差劲。”他甩甩脑袋说道,然后冲我努努嘴,“走吧,我们一起去一趟校长室。”

“周拓枝。”我在他身后喊着他的名字。

“嘘。”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将食指放在唇间,就像我同他做过的那样冲我眨眨眼睛。

这件事情,在周拓枝和他爸爸的帮助下,变得简单了许多。他们答应重修那科技楼的上层,而我也不必离开这学校。

“你知道吗?”周拓枝低声对我说,“当我在梦境里被那些黑色的大丽花团团包围的时候,你便披荆斩棘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我渐渐看清了你,也看清了我自己。”

这听上去就像王子拯救了公主的桥段。就是角色有一些反串。

后来,我并没有同周拓枝谈恋爱。

当我们还是少年的时候,也许会将一些好感升级到喜欢或爱的高度,但其实,我们还没有那么深沉。

所以我对他说,如果四年之后。他仍然觉得自己是爱我的,那么我就愿意嫁给他。

我们钩了小指,一言为定。

即使最后我们并没有在一起,我想很久很久以后,我还可以同别人讲,我曾经遇到过一场爱情,那个少年总是穿着非常正式的小礼服,头发梳得油光可鉴,讲话一板一眼,是个正儿八经的富家公子。俗称富二代。

我这么对邹行书说的时候,他敲着我的脑袋说我傻瓜。

这城市在11月刚到便飘起雪来,空气中透着股清冽的芳香。

那微凉,竟有种薄薄的暖意。

后来,我想在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一定会拥有一些不可抛弃的东西。

即便会带来欲望和痛苦,也仍然需要存在的东西。

譬如,邹行书。譬如,周拓枝。譬如,我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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