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鸟
文/小熊洛拉
除了你们,这世界上我还可以依靠谁呢
2009年6月17日。午后3点。天气,暴晒。
亲爱的罗隐:
我忽然不会写故事了,只是断断续续地开头或结尾,掺杂着一些中间片段在里面,那些可笑的片段像寄生虫一样攀附在我的大脑皮层,而我竟然无法将它们排列成某个触动人心的故事。于是我心烦意乱,脾气暴躁,在太阳下火的午后光着脚在灼热的地面上翻来覆去地走,直到足跟发麻,仍然没有一点儿头绪。我走到柜子旁,从里面掏出我从青舍带来的娃娃储蓄罐,那里面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硬币,上下一摇便会发出稀里哗啦的欢快声响,像是在嘲笑我的窘迫。
住在我隔间的女生似乎失了恋,从昨天夜里一直抽抽搭搭地哭到现在,你知道悲伤的情绪是很容易感染的,我不可能听她一直哭而心里坚若磐石的没有任何感触,所以我毛了,“咚咚咚”地走过去抬脚便踹了她的门,我说,你他妈的号丧啊,闭上你的嘴巴。她马上不哭了,旋风般地,拉开门,甩手一巴掌盖在我的脸上。然后瞪大眼睛看着我的反应。
“很好。”我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我已经不太会分辨自己的表情和心情,总之我是牵了嘴角的。然后我便转身回到那小厅里坐下来,伏在桌子上继续写自己的大纲。那大纲里的女主角长相普通学业一般家世大众,可有两个又帅又多金的男主爱她爱得死去活来,恨不得剖心挖肺地对她表达自己的忠心。这听上去很扯,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靠写这种又扯又瞎的东西给那些发行量甚小的杂志,每篇三百块钱。那种小杂志报刊亭都没有卖,所以我几乎没见过自己发表的东西,不过那种通篇灰姑娘的小杂志我也没什么兴趣,只要让我可以按时看到银行卡上的汇款,我就会感觉到真实且安全,它们几乎成了我最后的依靠。
最后的,你明白吗?
在老张去世以后,我们的房子被镇上收回以偿还为他治病所花的钱,但谁知道那数目是否公平呢,反正我们也不是镇子上的人,我们并不占有那里哪怕一寸的土地。这是我们那个和蔼可亲的镇长说的,当然你完全可以反方向理解我所谓的和蔼可亲。
他们不知从哪里给我找来个姑姑,还把她的地址一板一眼地写在通讯簿上,甚至给我买好了火车票要我去找她。
把我这可怜的孩子送到唯一的亲人身边,他们才可以安心。镇长大概是这么说的。
但是,那张通讯簿上的地址是作废的,天知道我为什么真的要傻傻地去找那个地址,我压根儿不相信他们真能找来这么一个人,他们不过是想打发我离开。而事实上,我打一开始也没想要投奔过任何人。老张去世了,你也走了。于是我孤身一人了。
除了你们,这世界上我还可以依靠谁呢?当然,还有我自己。
我不知道我能否照顾好自己,但我想我会竭尽全力的。不要难过,罗隐,我从来没恨过你,也从没恨过任何一个人。
隔间的女生已经洗漱完毕,似乎要出去了,我想我可以专心写一会儿那又扯又瞎的灰姑娘童话了。
林花
可有些时候,现实的确是那样黑暗的,你认为呢
2009年6月21日。入夜11点。天气:小雨。
亲爱的罗隐:
我还是没写出来,这个月已经快要过去了,而我甚至还没完整地写完一篇小说,并且在写到中途时,冲到狭窄的洗手间里呕吐了两次。我不知道这是生理反应还是心理反应,总之我最近哪儿都不舒服。如果不是在有收入的时候,我小小的存了一点儿钱的话,现在我恐怕要担心自己被划到流浪人群里,因为我马上要缴不出房租了。
但我没想到这马上的速度是如此的立竿见影,今天下午房东出乎意料地出现在我们的门外,因为她提前来了两天。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红颜色贴头皮卷发的女生,她的样子看上去很像一个动画片的主角凯蒂,但她的表情可没那么友好,她把双臂抱在胸前,眼珠转来转去地打量着四周。
我们的房东老太太看上去还是非常和蔼的,她讲话的声调从来不会超过一个C,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她很温柔地对住在这小房子里的四个人说,这年头柴米油盐哪个不要钱,孙子要生病孙女要念书偏偏物价还不长眼地飞涨,真真儿要了她的老命。她神情看上去比我们还要可怜兮兮。然后她话锋一转对不起大家下个月钱要涨。住不起的马上退房。
每月三百块在这地段是最低的,现在说要涨到四百五谁也没意见,不过口头上抱怨两句大多还是愿意住下去。可我不愿意,我情愿住到地段差的地方,于是我只好开始收拾起行李。然后看着那“凯蒂”把身后的大包包拖到我原本的小房间。然后房东太太非常温和地和我说了再见。
外面天有些阴,我背着自己的大包不知该去哪里,只好漫无目的地一直凭着感觉迈步。我路过一片垃圾场,那里有很多塑料搭起来的简易窝棚,住着一些拾破烂的老人,还有些进城打工的劳力。然后我看到一个光着脚跑的小男孩儿拖着鼻涕吃一根脏兮兮的火腿肠,另一个小孩儿冲过来同他抢,于是他们打起架来。
在老太太那里租房的时候,我不经常出门,只每周跑两次网吧,把小说打出来然后传给编辑。除此之外,我通常买很多包方便面堆在房间里,然后就开始夜以继日地写字,不管什么时候感觉来了,我都会马上抽出纸和笔刷刷刷地记起来。但是只要出门的时候,我当然会路过那些地方。我曾经在一个小说里描写过那个巨大的垃圾场以及居住在那里的人,但是我的编辑把它退了回来,他要我删掉那些镜头。不可以写得太黑暗,他说。
虽然我觉得很可笑,但我还是删掉了它,因为我并不想为此损失掉三百块钱。但那是我见到的真实情景,而我笔下那些多金帅气又冒着傻气,对个土妞死缠烂打寻死觅活的富家公子,我真的一个也没见过。
不过那也没准只是我见识浅薄,你认为呢?
林花
Ps.你看这纸上有些皱皱巴巴的痕迹,不要担心,那并不是我的眼泪,我现在还不想哭,整个人还是坚强得很。只是外面有些小雨,虽然我躲在一幢大楼的门洞里,多少还是会淋到一些。我并不打算浪费钱住旅社,明天清早我便会去找房子。
我宁愿小心翼翼地收着自己的悲伤,而不是单纯地遗忘
2009年6月30日。傍晚6点。天气:外面有美丽的晚霞。
亲爱的罗隐:
那天夜里我在梦里见到了亲爱的你,以及亲爱的老张。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因为写那些东西,我的大脑一直处于思想活跃期,因为我总得想着怎样撒谎让文章看上去更加的,嗯,有吸引力。这样我每天都感觉很疲惫,只要歇下来,就会马上进入沉沉的睡眠中。
但是在那个又冷又潮的夜里我看到了你们,你穿着那件白色淡蓝的水手衬衫,老张坐在青舍一楼的厅堂里,抽着一根烟,他那络腮胡子还是那样鲜明又张扬,以至于他笑的时候,我几乎看不见他的嘴巴。那时候你就倚在楼梯间,和住在二楼的一个女生打情骂俏,你夸她漂亮温婉,她说你干净帅气。然后你们挽着手决定出去走走,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于是我便醒了。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路灯没有,那时候天几乎要亮了,空气清冷得很,带着股清澈的味道。路灯还亮着,看上去却是那么的凉薄,那惨白的灯光显得格外不真实。我背着自己的大包站起身来,在那样的灯光下,那条路看上去很长,没有尽头,而我一直走,似乎要忘记那些悲伤。如果真的可以这样,我也宁愿小心翼翼地收着自己的悲伤而不是单纯地遗忘。
因为那回忆里的你们是我不能抛弃的珍宝。
林花
Ps.在找到房子之前,我决定先在网吧过夜了。不要担心,我会尽快安顿好自己。
如果再让我过一次十六岁,我也想痴痴傻傻却无比倔犟地喜欢你一场
2009年7月4日。下午5点。天气,温和又潮湿的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