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双手曾是我秋千的翅膀

我翻开自己的那本“私密档案夹”,指尖在一行一行的信息栏游走,然后觅得那一排详细的地址。

但我没有去按他家的铃,我坐在楼前花园的一架秋千上面,然后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少艾。”

“鄢罗。”

“你这几天还好吗?”

“嗯。你呢?”

“我很好啊。”

“那,我见见你可以吗?”

我心头一颤,只觉得最后一句似乎就在身边响起,回头一看,少艾就站在我的后面。

“我在楼上看见你了。你是来看我的吗?”他挂了手机,然后把它揣回兜里。

我慌张地从秋千上起身,他微笑着注视着我,突然他眉头一皱,“你的手怎么了?”

我将缠了绷带的手往身后一别,“没事,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依然拧着眉头,“你可真是个让人担心的女生啊。”少艾的话,之于我,总是带着一缕淡淡的药香。接着,他又舒开了笑意,“不过你又总是能照顾好自己。鄢罗是一个让我佩服的女生呢。”

“可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你突然从走廊离开的秘密。”

他按了按我的肩头,示意我重新坐回秋千上,“你喜欢荡秋千吗?宝瑜以前,很喜欢让我推她荡秋千呢。”少艾在我背后轻轻一用力,我便顺着一个温柔的弧度飞向了空中。

“小雪老师其实就是宝瑜的姐姐。春天的时候,小雪姐让穆老师给宝瑜补习数学,宝瑜喜欢上了穆老师。”

我在秋千上,无法转头去看少艾的表情,他的一双温柔的手掌,依着一个缓慢的频率,向我的后背传送着间断的温度与力量。“穆子归是小雪姐的大学同学。喜欢小雪姐已经很久了,而且,他也是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一个才刚刚16岁的学生的。”

“然后呢?”秋千越荡越高。风从我脸上迅疾地掠过。像扑面而来的大鸟的翅膀。

“她和我约定毕业以后要去上本部的高中,而那时我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只以为是想留在自己已经熟悉的环境里,直到我发现她写给穆子归的情书。”

少艾的声音随着我在空中弧形的飘荡忽远忽近:“但我不能相信这是真的,直到她向我提出了分手。”

“原来你们是这样分手的……然后,她就这样出国了吗?”

少艾微微苦笑了一声,“她怎么可能愿意出国,她还要去上本部的高中,要天天见到穆老师呢。”

“哦。”

“所以我把那封信放到了宝瑜爸爸的抽屉里,于是她父母立刻将她送出国念书,宝瑜一直认为信是她姐拿给她父母的,她闹得很厉害,让她的父母答应了她,坚决不允许她姐与穆子归在一起。”

弧形的气流里只剩下了沉默。

“那宝瑜前阵子,出了什么事吗?”

“自杀。”

秋千已经飞到了它所能达到的高度极限。于是他停了手,任我在空中飘摇。

“她听说她姐和穆老师已经悄悄注册结婚了,所以吞了安眠药。不过被人及时发现救回。现在已经被她父母接回国了。”

“那你现在,还爱着宝瑜吗?那个背叛你。喜欢上自己老师,而且还是姐姐的未婚夫的人?”其实我早已知道他会说出一个对我而言无比残忍的答案,从他在走廊里像飞鸟一样迅疾离开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于是,此刻我只能把这个问题描述得无比残忍。他不会知道我此刻心碎的感觉,所以,我想让他和我一起疼痛。因为我想。只要是疼痛,都应该是相似的吧。

而他只是微微一笑。“鄢罗,你也应该相信。即使全世界都将你放弃,爱你的人依然要爱你。”

我握住绳索的手心开始剧烈疼痛,少艾的电话响了,他接了电话之后洋溢起一脸幸福的笑,晚霞里,他色泽温暖的笑容是那么好看。“宝瑜终于肯让我去看她了!鄢罗,祝福我吧!”他扬起脸向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便跑向了晚霞的深处。

而我,将注定无法在他的目光里安然着陆了。

一颗细小的铁钉扎进我的掌心,我都没来得及将其取出便奔跑到了他的秋千架下。

有恐高症的我只为贪恋他那温柔而间断的推动,攥紧了手心的尖锐疼痛,让他送给我一段眩晕而美好的飞翔。

多么希望,你的手会永远是我身后的翅膀。

多么希望,你说的那一句是:即使全世界都将你放弃,我依然要爱你。

我从秋千上跌落时,仰面看见天空里浮满了你的笑意,是色泽温暖的明黄。

十天之后,少艾是牵着宝瑜的手走进教室的。

而我早已有了一张新课桌,我将它摆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遥望着一屋子的喧哗。

她是那么美好,洁白的皮肤,干净的眼眸,朝每一个人笑,给身边的人发放从国外带回的小礼物。

而一个月前,她还曾为一个男人吞过安眠药。不是为她身边的这个男人。

人们的视线迅速向一个光芒四射的外来者转移。

而我已经从被孤立过渡到被边缘。直到被遗忘。

因为我已经丧失了让自己在这里骄傲而倔犟地存在下去的理由。

周末在穆老师家补课,我看见了他床头的一张与小雪老师的台照,他说:“鄢罗,我以后就不能帮你补习功课啦,最近要忙着操办婚礼,太忙啦!”

“穆老师和小雪老师真的很甜蜜呢,我曾看见了您把自己的芯送给小雪老师哟。”我笑了。

穆老师尴尬地挠挠头,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

“只是,当时小雪老师的反应好像很平淡呢,只是埋头继续写字而已。”

穆老师笑了,“那是因为你没有看见,小雪老师用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我也爱你。”

我的眼泪突然汹涌而下,将我刚算好的答案晕成一朵又一朵小小的蓝花。我低着头握住笔,艰难地控制着自己哽咽的声音,我很想问穆老师一个问题:“穆老师……”

“嗯?”他背对我坐在电脑前,忙着在淘宝上寻找漂亮的请柬。

而最终,我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能被自己喜欢的人所喜欢,一定是很幸福的感觉吧?”

“嗯,鄢罗以后也一定会遇见能带给你幸福的人的。”

我打开自己的掌心,看着那道横亘在感情线上的疤痕,笑着将眼泪关在了眼眶里。

鄢罗,你也应该相信,即使全世界都将你放弃,爱你的人依然要爱你。

全世界已将我放弃,可爱我的人,你究竟在哪里呢?

我的手机收到了一则彩信。那天在实验楼,他们其实不只用相机,也偷偷用手机拍过照片。“我没有被人潜规则,也没有被人性侵犯,你就拍了我几张裸照,2万块,都够你去影楼拍10套裸体写真了。你别想再从我这里要到一分钱。”我朝发来彩信的号码拨了过去。

“我不是那意思,妹妹,现在的高中生玩得过火的多了去了。小姑娘你漂漂亮亮的,得罪那么多人干吗,人家发现了我手机里的照片,非要让我把照片拿出来,我本来没同意,可还是让人悄悄转走了,我只是给你打个招呼,预个警,对不起呀,妹妹,本来我只是打算自己存着留个纪念而已的……”

我把手机狠狠地摔向了面前的墙壁,然后捂住耳朵蹲下身,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自己的膝盖里。

因为爱你,我想我和我的青春已经全部走样了。

那个曾拥有骄傲微笑的女孩,以为她将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关在了门外,她便拥有了属于她和他的两个人的世界。而他爱的不是她,他甚至从未知晓过这样一个二人世界的存在。于是她隐形的世界。就此在他的面前覆灭了。

我没有再回学校。

那些流传的照片为我提供了一个令人嗤笑但理所应当的离开理由。

我是在机场办理离境手续时接到少艾的电话的。

“鄢罗。”

“少艾。”

“你这几天还好吗?”

“嗯。”

“那,我见见你可以吗?”

我想起他上一句的“见见你”,那时,他就站在我的身后,他将手机放在耳畔,微笑着看着秋千上的我。

此刻,依旧是一句“那,我见见你可以吗?”依旧似乎就在身边响起,我不由得回头一看,身后却只有陌生而汹涌的人流。

“有什么意义吗?你不过也就是看着我被人欺负与捉弄。”我笑了。

“其实,我一直认为你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坏呢。”

其实,我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坏。这便是我在你的故事里最终的定性与结局。

当飞机带我离开那一场荒芜的暗恋时,不断攀升的飞行高度让我感到又眩晕又美好。我又想起了在你手里的那次飞翔。循环往复地一段向上的弧度,起点与终点其实都离你那么遥远。我只知道,如若离开你的双手,我周而复始的爱就会在空中停摆,可我怎么忘了,我在朝你降落与靠近时,从你手里得到的温暖与力度,原来,只是将自己推得离你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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