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夏的三步光阴
我暗自庆幸,看样子她还不知道Jordan要从理科班转回来的事情,若知道的话她一定会比我更失望的。该死的Jordan,这个世界上怎么还有像他一样自私幼稚做事不过脑子的人啊。
“你们和解了吧?”蒋夏把我拉进一间店,慢悠悠地开口。
我笑,“你明明都知道。是你让他来找我的吧?Jordan那个人我了解得很,一定是有人劝他了。”
蒋夏撅起嘴轻轻翻个白眼,娇嗔,“我才没那么好心呢,你们继续‘莫乔冷战’我才高兴呢!”我捏捏她的脸,不说话。须臾,蒋夏换一副表情,眸子亮闪闪的,“我想你们好好的,不要吵架,我不想你们吵架。莫莲卡,我只有你们了,所以你们都要很好。”
我握紧她的手,喉咙哽住。也许是重男轻女的结果,也许是男欢女爱不能负责的产物,蒋夏一出生就被遗弃在了某个小区垃圾箱旁边,如果不是捡垃圾的奶奶发现她带她回家,她可能早都饿死在垃圾箱边上被当做垃圾处理掉了。奶奶没有什么文化,在报户口的时候便让这个小生命随了她死去丈夫的姓,又因为在夏天出生,就给她起名“蒋夏”。
我了解这些事情,因此我比任何人都要理解她,我知道她坚硬的外壳底下包裹着一颗怎样一触即碎的柔软的果实。我更知道,在奶奶去世后的第六天她对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尽管我不能左右Jordan,但我至少可以陪着她,让她少一些难过。
进入五月以后我再没有去过厨房。每天总是和蒋夏在学校待到很晚才回家,谈一些不着边际的关于未来的话题。妈妈以为我是在学校学习,也并不怎么说我,那更好。不过倒计时牌上的十位数字从五跳到四,从四跳到三,如今残忍地变成了二,我也明白我瞒不了几天了。还是得过且过地生活着,就像那个掩耳盗铃的白痴。
“你还是没有说吗?”蒋夏靠在我的肩上,嘴里叼着支笔含混不清地问。
我翻着语文书摇摇头,算是回答。
“还有二十多天了,你再不说就真来不及了!”她弹坐起来,样子比我还要着急。
“唉。”我烦躁地揉揉头发一把推开窗户,“说什么,有用吗?志愿都已经报了,根本不可能的!就算明明知道我考不上我也得硬着头皮考!再说,考不上就真能去上技校了?还是不可能,肯定要复读!”
“可是你并不想复读啊……”
“不想能怎样啊!”我打断蒋夏,几乎要哭出来了,“不是我不想就能不做的。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没爸妈管……”话未说完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咬住下唇不敢再发出一个音节。
蒋夏愣了一下,转过脸不语,片刻喑哑着说道:“算了。我再帮你想想办法吧。回家吧。”
不欢而散。和蒋夏分开以后我没有回家,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心里乱糟糟的。以我现在的状况已经没有能力安置梦想,也找不到一个强有力的载体做依托了,我好像都能看见不久的将来坐在补习班复读的毫无生气的莫莲卡。
关于设想出的美好的未来,我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其说“被父母管着不能为梦想奋斗”,还不如更干脆地承认我缺少蒋夏一样的勇气。我怕被孤立,怕父母失望的眼神,怕成为众矢之的。在追逐有些遥远的梦想的途中,我感觉到自己的苍白无力,或许我所做的一切在旁人眼里都是徒劳。我宁可继续重复自欺欺人的生活。
我和Jordan,我们其实半斤八两。
蒋夏很长时间不和Jordan说话了。她生气了,可并不是气她盲目的相信,而是气Jordan高考在即的疯狂转班。她在乎我们才会捍卫我们口中的“梦想”,孰不知“梦想”在我们眼中轻飘飘的没有分量,抵不过现实的强大。
我决定向父母妥协,不参加高考进补习班再复读一年。
“莫莲卡,你疯了!”蒋夏摇着我的双肩涨红了脸情绪格外激动。我面无表情地任她摇晃,头有一点儿疼。“你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你为什么不肯反抗一下啊,你就忍心才华被这样埋没吗?!”
“你安静一点儿……”我抬起涨痛的脑袋尽量表现得很平静,“别管了,蒋夏,你别管我了。你得懂一个道理,总有一些我们不愿做又不得不做的事情,胳膊拧不过大腿的,反抗只能让我的复读显得更可笑的悲壮,到头我不是还得坐下跟这儿复读吗?”
“可是……”
“慢慢忘记吧,一点一点地忘记,哪怕很难,哪怕很久之后想起来还会流泪。不要紧,可能有一天我考上大学就知道如今的行为有多无知了。蒋夏,你别管我了,你的梦想我还装着呢,向前走吧,加油。”我牵强地笑一笑,抱住蒋夏眯起眼睛看天。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蓝的天了,蓝得都黑了。
“莫莲卡,我会帮你的。”
“傻瓜……”
我没想到蒋夏所说的帮我会是用那么极端的方式。
她打电话给我妈妈很不给面子地质问“不考虑女儿的感受这样当妈不觉得很自私吗?”之类的问题,她甚至跑到我妈的单位当着我妈同事的面和她吵了起来。结果就是蒋夏挨了我妈一个耳光,我妈气得哭着回到了家,和我爸一起把气撒在了我身上。
“我都说过别管了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我气冲冲地把蒋夏从教室里拽出来,头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吼她。蒋夏先是一怔,而后回过神,小声说:“我就是想帮你……”
“帮屁!”我粗鲁地提高声调,“你把我越帮越乱了!蒋大小姐我求求你别管了行不行,你就这么无聊吗?还是因为你没爸妈希望我也跟你似的?”我看见蒋夏突然很受伤难过的眼神,心头一颤,语气稍微软了下来,“算了,不说了,你别多管别人的闲事,我再说一遍,算我求你。”
“莫莲卡。”蒋夏拽住准备转身离开的我,声音发颤,“对不起我错了,你别走好不好?你别走……”她的泪掉在我手上,似乎怕我更生气,她慌慌张张地把它们擦掉,“我不惹你生气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我动容,犹豫了一下,“你惹哭了我妈妈。”
“我不是故意的。”她很厉害地抽泣一声,“我只是想帮你,我想让你去学糕点……”
我不动声色地挣脱开蒋夏,心底涌出复杂的情绪,我怕我也会跟着哭出来。想离开蒋夏是早就有的想法了,她的执著以及逼着别人和她一起执著的行为让逆来顺受的我越来越害怕。我可以小小地反抗一下,故作执著一下,但不会永远这样。我表面捍卫梦想却未真心对待过它,尽管不愿意却还是得承认,我和蒋夏是完全不同的。
“蒋夏,”我开口,“比起梦想,我更在乎我妈妈。”
我趁着她沉默的空当飞快地逃离,胸口发闷得无法呼吸。
“莫莲卡!”似乎是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瓦解,蒋夏带着哭腔破了音喊我的名字,“你不要走!你说过要保护我的,你不要走……”
泪水在此时终于流了出来。
抱歉,我爽约了。
两个月的长假过后我开始复读。再也没有见过蒋夏,与其一起消失的还有Jordan。这样也好,我自我安慰着,至少我可以静下心学习,尽管偶尔从书本中抬起头想到他们心里会有空落落的感觉。
又过了多长时间呢?蒋夏有没有成为一流的作家,Jordan现在又在做什么呢?渐渐地后悔起来,后悔用那么尖锐难听的话刺伤脆弱的你,明知道你不能离开我,明知道你牢记我为你许下的每一句诺言,明知道这些却还是恣意地伤害你,无情地抛弃你。
事实上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但我不知道你能否原谅我年少轻狂犯下的错。
蒋夏,我一直很想你。
高考发榜,我考上了一所很二流的大学。成绩虽然不理想但毕竟有学上,爸妈还是很欢天喜地地帮我张罗着。
“莫宝。”妈妈叫着正在调汤料的我,走进厨房递给我一个很正规的牛皮纸信封。
“嗯?信啊,谁寄的?”我漫不经心地看一眼,喝一口汤,心情舒畅。